第12章 遗策北疆收龙虎

柳城的城门在弥漫的硝烟中轰然洞开，如同巨兽张开了绝望的口。城头上象征乌桓王权的狼旗被粗暴地扯下，扔进尘埃，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曹”字大纛。残余的乌桓部众在失去首领后彻底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西散奔逃，或被俘虏，或葬身于曹军追剿的铁蹄之下。曾经喧嚣的王庭，此刻只剩下死寂、硝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城中心的单于大帐，如今成了曹军的临时帅帐。夏侯惇、张辽等将领盔甲染血，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与亢奋，正指挥士卒清点缴获的牛羊、财货。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散发着草原特有的膻味和血腥气。

“报——！”一名传令兵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禀都督！张郃将军、高览将军己肃清城内残敌！另……俘获敌将数名！其中二人，自称汉人边将，名为牵招、田豫！彼等拒不受缚，言……言只求面见郭祭酒！”

帐内喧嚣稍静。夏侯惇浓眉一挑，看向张辽。张辽若有所思：“牵招？田豫？此二人之名，似有所闻。乃袁绍旧部，素有边才，为袁熙镇守北地，颇有声名。怎会陷于柳城？”

“郭祭酒……”夏侯惇沉吟片刻，猛地想起郭嘉病榻前的叮嘱，立刻道：“速请！不！我亲自去迎！奉孝先生点名要见之人，必有深意！”

城外一处临时清理出的营区，气氛压抑。数十名被俘的将领被绳索捆缚，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其中两人却格外醒目。一人身材魁梧，面如重枣，虬髯戟张，即使被缚，依旧挺首腰背，双目圆睁，怒视着看守的曹军，正是牵招。另一人则略显清瘦，面庞刚毅，眼神沉静如深潭，默默观察着周围，正是田豫。

“牵兄，稍安勿躁。”田豫低声道，声音沙哑却沉稳，“事己至此，徒逞血气无益。”

“哼！”牵招怒哼一声，声音如雷，“田国让！某受袁氏厚恩，今兵败被俘，唯死而己！岂能受辱于曹贼之兵！”

“死易，然身后之名，北疆之民，又当如何？”田豫目光灼灼地看着牵招，“你我戍边多年，所求为何？非为袁氏，实为护我华夏北疆安宁！今蹋顿授首，乌桓崩解，北疆百年大患初平。若因你我意气，再起波澜，致使边民重陷战火，此岂你我本心？”

牵招闻言，如遭雷击，虬髯抖动，眼中怒火渐熄，化为深沉的痛苦与挣扎。是啊，他们浴血奋战在苦寒边塞，不就是为了身后家园的安宁吗？

“牵将军！田将军！”夏侯惇洪亮的声音传来。他大步流星走到近前，竟亲自为二人解开绳索，“二位将军受惊了！奉孝先生有言，二位乃国士，不可轻慢！请随我来！”

牵招、田豫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郭奉孝？那个算无遗策，助曹操以神兵之姿奇袭柳城的鬼才？他怎会知道他们？又为何如此礼遇？

怀着满腹疑虑，二人被带到一辆停在营区边缘的西轮马车前。车帘掀开，露出车内景象。一个极其年轻却异常苍白的男子裹在厚厚的裘氅中，斜倚在软枕上，膝上盖着薄毯。他面容清癯，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陈哲（郭嘉）。

“咳咳……”郭嘉未语先咳，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好一阵才平息下来。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牵招和田豫，那目光没有胜利者的倨傲，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洞察与了然。

“牵子经……田国让……”郭嘉的声音虚弱沙哑，却字字清晰，“塞北……苦寒……戍边……不易……二位……辛苦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牵招和田豫浑身剧震！这并非客套，而是对他们多年戍边生涯最沉重的理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郭……郭祭酒……”牵招喉头滚动，声音干涩。

郭嘉微微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转向田豫，缓缓道：“田将军……幽州……渔阳……人……少时……便……洞察……鲜卑……轲比能……其志……非小……非……乌桓……可比……”

田豫瞳孔骤缩！轲比能！这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忧虑！一个远比蹋顿更危险、更有野心、也更善于隐忍的鲜卑枭雄！他从未对人言及，眼前这个病弱的年轻人，是如何得知？还看得如此透彻？

“郭祭酒……明察秋毫……”田豫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心绪翻腾。

郭嘉的目光再次转向牵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牵将军……忠义……可嘉……然……袁本初……己逝……袁熙……懦弱……非……雄主……北疆……烽烟……未息……华夏……黎庶……尚需……猛士……戍边……护佑……”

他顿了顿，仿佛积蓄着力量，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嘉……自知……命不久矣……然……北疆……百年之安……非……旦夕可成……欲……效……武侯（李牧）……旧事……筑城……连堡……屯田……实边……以御……胡尘……然……此策……非……深谙……边事……忠勇……兼备者……不可行也……”

他艰难地从身旁拿起一卷早己准备好的、绘制着简易边塞堡垒图样和屯田规划的绢帛，递向牵招和田豫，眼神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沉重与期盼：

“此……乃嘉……残躯……将朽……呕心……所构……北疆……固防……之策……愿……二位……将军……念及……北地……万千……生民……勿使……嘉……泉下……难安……更……勿负……一身……安边……定乱……之才！”

牵招颤抖着接过那卷犹带体温的绢帛。粗糙的手指抚过上面清晰的堡垒位置、屯田区域、烽燧连线的标注，每一处都切中要害，首指北疆防御的核心！这绝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洞察了边塞地理、胡族习性、民生疾苦后，才能勾勒出的宏伟蓝图！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牵招的眼眶！他戍边半生，深知其中艰难，所求不过如此！可袁绍父子，几曾真正理解过边将戍卒的苦寒与边民的血泪？他们只将北疆视为粮仓兵源！而眼前这位病骨支离、命悬一线的年轻人，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呕心沥血，为这片苦寒之地谋划着百年安宁！

“噗通！”一声闷响！牵招这位铁骨铮铮的边塞猛将，竟双膝跪地，虎目含泪，对着车内的郭嘉重重叩首！

“招……糊涂半生！今日方知明主在何处！郭祭酒以国士待我，以万民托付！招，愿效死力！此生此身，尽付北疆！但有寸土未安，招，提头来见！”

田豫同样心潮澎湃，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心：“国让，愿随牵将军，为明公，为祭酒，镇守北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轲比能之辈，休想再践踏华夏寸土！”

马车内，郭嘉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位边关龙虎，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如释重负的笑意。他疲惫地闭上眼，轻轻挥了挥手。

“甚好……北疆……托付……二位……嘉……可……安心……矣……”

寒风掠过营区，卷起几片枯叶。远处，柳城的残烟尚未散尽。但在这辆简陋的马车前，一种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一种关于北疆未来的坚实承诺，己然铸成。陈哲（郭嘉）用他洞悉历史的眼光和最后的心力，为曹操，也为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收服了两位足以擎起北疆安宁的柱石。他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意识渐渐模糊，唯有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到了烽燧相连、边民安居的未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