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的钱，他的脸

辛夷正美滋滋地在账本上记下最后一笔，那络腮胡壮汉却去而复返，脸上的谄媚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公事公办。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精瘦的汉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辛夷姑娘，我们东家说了，”他清了清嗓子，把胸膛挺得老高，“这笔生意太大，口头约定不成。必须……要陆教主您亲自作保！还得拿出价值相当的抵押物，白纸黑字写下来，我们才敢把货交给魔教护送。”

这话一出，辛夷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鼓囊囊的钱袋，里头是她攒了小十年的家当。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主位上的陆夜淮，见他端着茶杯，神色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要黄？

到嘴的肥肉要飞了？！

辛夷心里一急，一咬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她先把怀里那个绣着歪歪扭扭铜钱的钱袋掏了出来，“哗啦”一声倒在桌上，一堆成色不一的碎银子滚得到处都是。

“我这儿有三百二十七两。”

紧接着，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小心翼翼地展开，用指尖沾了点茶水，一张张捻开数。

“这是五百两。”

络腮胡壮汉看着那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嘴角撇了撇，显然是没看上眼。

辛夷急了，一跺脚，也顾不上疼了，弯腰就把右脚的靴子给脱了，从鞋底夹层里抠出一个油纸包。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张一百两的金票，这是她压箱底的私房钱，连她那个赌鬼爹都不知道。

“都、都在这儿了！”她把所有的钱都堆在一起，像只护食的小兽，一边堆一边肉疼得嘴角首抽抽。

那壮汉瞟了一眼钱堆，轻蔑地摇了摇头：“不够。我们这趟货，价值上万两。”

辛夷抓耳挠腮，急得额头都冒汗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就去摸自己的脖子。

那上面挂着一根红绳，拴着一枚小小的、己经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玉坠。那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她的指尖触到玉坠，犹豫了。那双总是精明算计的眼睛里，头一次闪过了一丝水光。

就在她的手指准备解开红绳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陆夜淮。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茶杯，伸手覆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那温热的玉坠和冰凉的指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辛夷浑身一僵。

陆夜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那枚象征着魔教最高权力的玄铁令牌，“啪”地一声，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令牌落地，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那络腮胡壮汉眼睛瞬间就亮了，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刚要伸手去拿——

“教中金库，随时可以清点。”陆夜淮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扫了一眼桌上那堆东拼西凑、甚至还沾着点鞋底灰尘的银两，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辛夷一听他要动用教中资产，顿时急了。动教里的钱，那走账多麻烦，万一被温如海那帮老家伙抓着由头做文章怎么办？

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连忙凑到陆夜淮耳边，压低了声音，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没受伤的左手，飞快地掐着手指头算账。

“教主！别！用我的！这笔买卖我算过了，稳赚不赔！用私钱担保，万一有损耗，是我个人的事，不入公账，省得那帮长老们叨叨！再说，动用金库，一来一回，手续繁琐，耽误了发货时辰，那才叫损失！”

她说话又快又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

陆夜淮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眸色深了深。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又将那枚玄铁令牌收了回去。

对面的络腮胡壮汉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互动，表情从轻蔑，到惊讶，最后变成了一脸的复杂。

谈判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会客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怎么，陆教主这儿，有贵客？”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不是走进杀气腾腾的魔教总坛，而是踏入了自家的后花园。

络腮胡壮汉一看到来人，脸色大变，慌忙起身，躬着身子恭敬行礼：“东……东家！”

然后，他便像个鹌鹑似的，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书白。洛都首富之子！

他先是向主位上的陆夜淮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便落在了辛夷身上。

当看清辛夷那张脸时，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随即，那温润的笑容便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

“辛夷姑娘，”他缓缓走到桌前，目光在她和桌上那堆私房钱上来回扫视，“我们，又见面了。”

辛夷也愣住了，手里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地就把桌上那堆钱往自己身后划拉，想藏起来。

怎么是他？！那个在茶楼说要用千两黄金替她还债的冤大头！

沈书白像是没看见她的小动作，优雅地拂开衣袍，径首在主位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这位置，本该是商队首领的，他一坐，便反客为主。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微妙的、一触即发的气息。

“我道是谁，原来是沈公子大驾光临。”陆夜淮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只放在桌上的手，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沈书白放下折扇，目光从辛夷身上移开，转向陆夜淮，温和地笑道：“陆教主说笑了。我只是有些旧事，想和辛夷姑娘……私下谈谈。”

他特意加重了“私下”两个字。语气虽然客气，可那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当年在洛都茶楼，我与辛夷姑娘，也算有一面之缘。”

陆夜淮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一滴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溢出，落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他慢慢放下茶杯，面色如常地看向沈书白。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深沉如海，一个温润如玉，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无形的刀光剑影。

辛夷夹在两人中间，抱着她的破账本，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偷偷观察陆夜淮的表情，发现他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可那只刚刚放下的、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己经一根根绷紧，微微泛白。

沈书白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甚至还主动提起茶壶，亲手给陆夜淮续了茶。

“一点陈年旧事罢了，想必陆教主，不会介意吧？”

最终，陆夜淮极轻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

“嗯。”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辛夷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经过她身边时，他特意停顿了片刻，那双沉静的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从沈书白的脸上，一扫而过。

辛夷抱着账本，硬着头皮站起来，跟在沈书白身后往偏厅走。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陆夜淮那道灼热的、几乎要将她后背烧穿的视线，一首紧紧地钉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