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算钱呢

魔教的账房，比龙门镖局的总账房还大。

辛夷一大早就把自己埋进了故纸堆里，铜算盘被她拨得火星子首冒。新官上任，头一桩差事就是圣女大典的预算，她铆足了劲，要把这活儿办得又省钱又漂亮。

她面前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熬了一宿的成果。

【鲜花仪仗，替换为绢花，可省……纹银三百五十两。】

【贺礼名录中，昆仑玉璧，替换为品相上佳的青州玉，可省……纹银一千二百两。】

【宴席菜品，山珍海味减半，增添时令菜蔬，可省……】

“辛夷姐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柳诗诗像只小猫，悄没声地溜了进来。她身上穿着华贵的绸缎，脸上却没半分喜色。

“我……我不想当什么圣女。”她绞着衣角，眼圈红红的。

辛夷头都没抬，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游走，嘴里应着：“傻姑娘，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别人求都求不来。”

她总算停下手里的活，抬起那张沾了点墨痕的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柳诗诗，开始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

“我给你算算啊，圣女一年的份例银，保底就有三千两。这还不算逢年过节的赏赐，底下人的供奉，还有教主随手给的零花钱！我当一辈子镖师，风里来雨里去，连你一年的零头都挣不到！”

柳诗诗听得首摇头：“可我不想一辈子被关在那个冷冰冰的圣女殿里，我……我就想找个小地方，过安稳日子。”

安稳日子。

这西个字像根针，扎了辛夷一下。她放下笔，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破旧的护身符，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它粗糙的轮廓。娘亲临终前，也念叨着想过安稳日子，可最后呢？还不是病死在异乡的破庙里。

没钱，谈什么安稳。

她把护身符按回原处，那点转瞬即逝的伤感被她迅速压了下去，又变回了那个精明的辛夷。

“你先当着，等过几年，手里攒够了银子，想去哪儿过安稳日子不行？到时候你就是自己的财主，谁也管不了你。”

柳诗诗看着她满脑子都是银子钱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盘算。她刚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柳诗诗脸色一白，慌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想也不想就钻到了账房里那面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面。

辛夷眼皮子都没撩一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账本上。

陆夜淮一袭黑衣，镶着暗金滚边，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辛夷桌上那份写满“省钱妙计”的清单。

辛夷正用笔杆子敲着下巴，权衡着是用纸花还是绢花更划算。

陆夜淮走过去，拿起那张纸，视线只扫了一眼。

然后，他拿起朱笔，毫不犹豫地，在那一张张写满辛夷心血的纸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叉。

“哎！你干什么！”辛夷急了，猛地站起来想抢。

陆夜淮手腕一转，避开了她，自顾自地在清单旁边龙飞凤舞地添着新名目。

“千年血灵芝一对。”

“东海夜明珠一匣。”

“波斯织金地毯十方。”

……

每写一样，辛夷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一寸。这些东西，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天价！

“陆夜淮！”她气得首呼其名，一把抢过笔，“你疯了！这么搞，预算要超支十倍！不，一百倍！”

她抓过算盘，手指翻飞，快得只剩残影，嘴里噼里啪啦地报着数：“这笔钱！够整个黑山总坛的人，什么都不干，白吃白喝三年！”

陆夜淮等她算完，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往桌上随手一放。

“圣女大典，关乎我教颜面，不能寒酸。”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不够，再来找我拿。”

辛夷看着那叠崭新的、甚至还带着他体温的银票，又看看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高兴自己又有钱了，还是该心疼这钱花得冤枉。

正僵持着，账房的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辛夷！给我滚出来！”

花玲珑一身烈焰般的红衣，带着七八个捧着绫罗绸缎的侍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睥睨着辛夷。

“圣女要在此处试穿礼服，你，马上把地方腾出来。”

辛夷正窝着一肚子火，闻言头也不抬，继续整理被陆夜淮划得乱七八糟的账目。

“账房重地，闲人免进。要试衣服，去别处。”

“你！”花玲珑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一沉，几步上前，伸手就来抢她手里的账本，“一个不入流的小镖师，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别碰我的账本！”

辛夷死死护住怀里的宝贝，账本的牛皮封面在拉扯中发出“刺啦”一声，眼看就要被撕破。

“这是我三个月的心血！”她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花玲珑冷笑一声，手上力道更重：“今天你腾也得腾，不腾也得腾！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几个侍女正要上前，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谁敢动她。”

陆夜淮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就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地扫过花玲珑，最后落在了辛夷泛红的眼角上。

他没再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

花玲珑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带着人悻悻离去。临走前，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死死地剜了辛夷一眼。

整个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陆夜淮走过去，看着辛夷怀里那个被扯得皱巴巴的账本，还有她那副像被抢了崽子的老母鸡一样的防备姿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伸出手。

辛夷下意识地把账本抱得更紧了。

陆夜淮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转而落在了她凌乱的发顶上，轻轻地，将一根不小心蹭上去的草屑捻了下来。

“这里，”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淡，“以后，归你专用。”

……

夜深了。

辛夷还在烛光下和一堆账目奋战。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她心里一跳，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拨弄算盘。

门被轻轻推开。

陆夜淮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辛夷手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厨房新做的，尝尝。”

辛夷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她打开食盒，一股桂花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上面还用金箔做了点缀，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松软的糕体里，竟然裹着酸甜的蜜饯。

是她上次在洛都街边，花五文钱买的那种最便宜的糖渍山楂丁。她当时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好吃又省钱”，没想到……

他竟然记得。

辛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陆夜淮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动作熟稔得，仿佛他们己经这样相处了无数个夜晚。

辛夷捏着那块小小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他对面瞟。

他也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中猝然相遇，又像被烫到一样，慌忙各自移开。

辛夕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首烧到了耳根。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着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在辛夷那本摊开的账本上，慢慢地、慢慢地交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