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岁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岁末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城市冰冷的轮廓。

慕家主宅灯火通明，却空寂得像一座精心打理的博物馆。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泻在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映照出慕青柃独自伫立的身影。

她穿着丝绒家居服，赤着脚，像一尊被遗忘在展台上的精美瓷器。

空气里只有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轻浅到近乎虚无的呼吸。

父亲在瑞士，母亲在摩纳哥，慕白帆……大约在某个喧嚣的顶点燃烧着他过剩的荷尔蒙。

跨年夜，对她而言，不过是时间刻度上一个被标记为无意义的节点。

一种慕青柃熟悉无比，冰冷虚无的感如潮水般包裹着她。

她一向讨厌节日，讨厌这种被强行赋予意义的仪式感，它只是更清晰地映照出她与这世界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前世，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个时候，陆袖在她身边。

那个带着目的，带着精心调制的虚假温度的女人，用她的存在，短暂地填充了这片空洞。

她们一起看窗外稀疏的烟花，听陆袖讲那些她根本不关心的过往……那些廉价又带着目的的噪音，如同背景白噪音，掩盖了更深沉的死寂。

慕青柃指尖划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停在那个沉寂的对话框上，片刻后，一个定位发出。

之后，她随手将手机抛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她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遥远而模糊的霓虹星河，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一场默剧。

她会来吗？像前世一样，带着她精心计算的温暖和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是……不会？

这微弱的疑问，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一种对变量的观测兴趣。

如同科学家向培养皿滴入试剂，观察可能出现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反应。

手机屏幕亮起，回复简洁，“抱歉慕小姐，今晚有约了，祝您新年快乐。”

拒绝。

慕青柃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深潭般的眼底，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有约……徐明远？徐家的小儿子，家底丰厚，家教良好，前途光明，一个……在世俗标准里无可挑剔的选择。

对此慕青柃并不是很意外，毕竟，前世那样的陆袖都能被徐明远打动，何况是如今这个尚未出身社会的学生。

不知怎地，慕青柃眼前忽然浮现出前些日子陆袖对她发火的模样，那样鲜活的陆袖，终究是不属于她。

慕青柃转身走向顶层露台。

寒风瞬间裹挟全身，刺骨的冷意让她混沌的思绪似乎沉淀下来。

“一切照旧。”她对着虚空，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吩咐园丁修剪一片无关紧要的枝叶。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某处私人艺术会所顶层。

这里与慕家的孤绝不同，氛围低调而充满格调。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江景，室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暖炉驱散寒意，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冷餐和年份香槟，宾客不多，皆是衣着得体且谈吐不俗的圈内人。

陆袖和徐明远站在窗边。

徐明远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质温润儒雅中透着世家子弟的从容。

他轻晃着杯中的香槟，低声与陆袖谈论着墙上某幅抽象派画作的艺术价值，见解独到而不张扬。

陆袖穿着得体的晚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专注地听着。

这里的环境、氛围、徐明远的学识和家世，都让她感到一种熨帖的舒适和……归属感。

这是她熟悉且向往的阶层，是她凭努力和徐明远这样的关系可以稳稳立足的世界。

彻底远离慕青柃，远离那个把人当玩物的大小姐，是陆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而她心底那点残留的，对慕青柃世界复杂性的不安，也在此刻被很好地抚平。

时间临近午夜，会所内响起了优雅的倒数计时声。

“袖袖。”徐明远放下酒杯，转过身，目光专注而真诚地看向她。

在周围恰到好处的氛围衬托下，他的表白显得水到渠成。

“我们重逢，一起在学术和艺术的路上探索，我觉得是命运最好的安排。我喜欢你，欣赏你的才华与坚韧，更珍惜我们之间这份难得的默契。你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我想和你一起，看更多这样的风景。”

徐明远伸出手，姿态优雅而笃定。

陆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接受徐明远，这显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是通往她想要的生活的最优解，而她，也能借此机会，彻底摆脱慕青柃和宫泽兰。

陆袖看着徐明远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映出的，在这精致环境里显得格外美好的自己……

就在她准备微笑应允的瞬间——

“咻——砰！！！”

一声撕裂夜空的巨响，紧接着，是无数道破空声。

整个城市的天际线骤然被点燃。

不是官方庆典的规整，而是真正震撼人心，近乎奢侈的艺术烟花表演。

其规模之恢弘，设计之精妙，色彩之绚烂，瞬间让所有人为之失语。

金色的洪流奔腾而下，银色的光网覆盖苍穹，紫色的星云旋转生灭……

整个夜空被渲染成一片流动燃烧的画布，私人会所里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陆袖也被这盛景震撼，仰头望去。

就在这极致璀璨的顶点，几束特制的纯粹如阳光的金色烟花精准炸开在深蓝的夜幕上。

徐明远也正仰头看着，脸上带着纯粹的欣赏，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燃烧的烟花，眼神深邃，“真是大手笔。”

同一时间，慕家露台，慕青柃双手撑在身后，漠然地看着远方的烟花。

偌大的露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冷风吹着她的裙摆，漆黑的长发在身后飞舞，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一尊随时可能碎裂的昂贵瓷器。

“叮——”

零点一过，慕青柃的手机瞬间被无数拜年消息淹没，紧接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怎么回来了？”慕青柃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空气中熟悉的香水己经告诉了她结果。

慕云卿，理论上来说，她这会儿应该在伯尔尼。

“这么美的烟花，柃儿怎么一个人看？”慕云卿走到慕青柃身边坐下，声音轻柔。

慕青柃沉默，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枯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