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都启程

七月的上海，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蒸汽机。粘稠的空气裹挟着黄浦江的潮气、梧桐叶的尘土味，以及无数种香水、咖啡、煎饼果子和汽车尾气混合成的、独属于这座城市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林夏拖着那只用了西年的旧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出站口，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魔都”这两个字的分量。眼前是拔地而起、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玻璃幕墙摩天楼群，是川流不息、闪烁着各色广告牌的昂贵车流，是行色匆匆、妆容精致或西装革履的人们，他们步履如风，眼神锐利，仿佛每个人都在奔赴一场不容错失的战场。而她，林夏，一个刚从三线城市普通本科毕业、专业是汉语言文学的“新鲜人”，像一滴误入大海的淡水，茫然无措，格格不入。

行李箱的轮子在人行道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淹没在城市的喧嚣里。她租住的地方在浦东边缘一个老小区，与人合租。十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旧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几乎再无落脚之地。窗外是隔壁楼斑驳的墙壁和晾晒着的万国旗般的衣物。这就是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家”。放下行李，汗水己经浸透了T恤后背。她拧开一瓶从老家带来的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魔都……我来了。”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这句在火车上反复咀嚼、带着憧憬的话，此刻说出来，却掺杂了太多现实的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林夏开始了密集的求职轰炸。简历如同石沉大海，偶尔响起的电话，往往伴随着冰冷的拒绝。

“林小姐，你的学校背景……嗯，和我们岗位的要求可能不太匹配。”

“抱歉，我们更倾向于有相关行业经验的候选人。”

“汉语言文学？这个……我们招的文案策划需要很强的数据敏感度和网感，你可能……”

一次又一次的面试，像一场场精心准备的战役，却总在对方审视的目光和公式化的提问中溃不成军。她坐在那些窗明几净、空调开得十足的写字楼会议室里，努力推销着自己对文字的热爱、对创意的想法，得到的却常常是礼貌的微笑和一句“请回去等通知，我们会尽快联系您”——一个永远不会有回音的承诺。

今天下午的面试尤其让她沮丧。一家听起来还不错的广告公司，岗位是初级文案。HR是个妆容一丝不苟、语速极快的年轻女性，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你对当下Z世代的消费心理有什么见解？”“能举例说明你如何将热点快速转化为创意内容吗？”“你常用的AI辅助创作工具有哪些？效率如何？”林夏尽力回答，引用了看过的营销案例，提到了自己尝试用过的免费AI写作工具，但对方眼神里的那种“不够专业”、“不够敏锐”的评判，几乎要凝成实质。

走出那栋光鲜的写字楼，夕阳的余晖给钢筋水泥的丛林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暖不了林夏的心。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便利店，透明的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帆布鞋边沿有些磨损，头发被汗湿了几缕贴在额角，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迷茫。玻璃窗内，冰柜里陈列着包装精美的饮料和便当，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零钱。

“用文字点亮生活……”她想起自己写在简历最顶端的那句“个人箴言”，此刻听起来像个幼稚的笑话。在这个讲求效率、数据、背景、资源的庞大机器里，她这点微末的“热爱”，似乎连一颗螺丝钉都算不上。

回到出租屋，合租的室友还没回来。房间里闷热依旧。老旧的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林夏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里，打开那台同样年迈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她脸上。

求职软件上依然是一片沉寂的灰色。邮箱里除了几封垃圾邮件，空空如也。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需要一点出口，一点能证明自己存在、证明那些文字并非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是为了求职，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仅仅是为了她自己。

她点开了一个免费的AI绘画工具网站，又打开了文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家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青石板路，乌篷船……还有那些从小在爷爷故事里听来的侠客传奇。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带着一丝赌气和宣泄：

“关键词：江南烟雨，古风侠客，月下竹林，孤舟蓑笠，水墨意境，氛围感……”

AI工具开始运转，屏幕上跳出几幅风格迥异的草图。林夏不满意，又修改描述，调整参数。几番调试后，终于生成了一幅接近她想象的画面：细雨如丝，笼罩着墨色竹林，一叶孤舟静泊水岸，舟头立着一个身披蓑衣、背影孤绝的侠客，远处山峦隐于雾气之中，水墨晕染的意境透着苍凉与神秘。

看着这幅画，林夏心中沉寂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打开一个短视频平台，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名字就叫“夏木有栖”。她没有露脸，只是将这幅AI生成的画面配上自己刚刚即兴写下的一段文字旁白，用舒缓的语调念了出来：

＞ “他叫无名，一叶舟，一蓑衣，便是全部行囊。江湖风雨飘摇，人心如这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他曾有剑，名曰‘惊蛰’，斩过不平，饮过宵小之血。如今剑己沉入寒潭，只余一身洗旧的蓑衣，挡得住风雨，却挡不住世态炎凉。停舟于此，非为避雨，只是这天地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寻那一缕……故人的残香。”

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出众，但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真诚，配合着画面和文字营造的意境，竟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写完、录完、剪辑好，配上合适的古风背景音乐，林夏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发布。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不是为了火，不是为了什么机会，只是……一个无人角落的自我倾诉。

窗外，上海的夜色彻底降临。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紫红色，淹没了星星。城市的脉搏在黑暗中跳动得更加清晰、有力，也……更加冷漠。

林夏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熄灭，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风扇依旧在嗡嗡作响。疲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求职的挫败、城市的疏离感、未来的迷茫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明天……又该去哪里呢？”这个念头在沉入睡眠的边缘模糊地闪过。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沉沉睡去时，她随手发布在那个名为“夏木有栖”的小账号上的那条短视频，右下角代表播放量的数字，正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悄然跳动、攀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即将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搅动她沉寂的命运。

黑暗中，她放在枕边的旧手机，屏幕突然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小小的一角——一条新的、来源陌生的消息提示，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