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蹄踏幽冥（1）

冰冷的洪水依旧在葬马坡下的幽谷中奔涌嘶吼，如同万千冤魂的恸哭。悬崖缝隙间垂下的数道沾满泥浆的绳索猛地绷紧，带着令人心悸的呻吟。下方浑浊的水雾中，云逸紧搂着己近昏迷的沈青眉，腰间的藤蔓与一道精钢绳扣牢牢相连，正被崖顶上数名铁掌帮弟兄用青筋暴跳的手臂死命向上拖拽 ！他背上那副饱经蹂躏的“虎脊架”主梁断裂，锋锐的木茬刺入破皮肉，血水混着冰雨顺着冰冷的金属支架残骸不断淌落。

“快！再快！”赵天雄浑身浴血，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兀自渗血，他却丝毫未觉痛楚，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虎目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在崖壁风浪中晃荡升起的两人。几名浑身缠着血污麻布、伤势较轻的兄弟吼着号子，透支着最后的气力，一寸寸将这对劫后余生的同伴拖离死亡深渊 。

当云逸沾满污泥和血痂的手终于攀上崖顶坚硬的岩石，一股巨大而冰冷的眩晕才海啸般冲击而来，夹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那恐怖岩画“融鼎入骨”景象难以磨灭的寒意。模糊的视线里，是王五和阿木带人冲上来接应的身影，还有赵天雄沾血的虬髯下那张写满刻骨悲痛、焦灼、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复杂面庞。

“进…进去…”赵天雄声如破锣，一把扯下几乎断裂的左肩衣物，撕成长条，看也不看地将自己还在淌血的伤口胡乱勒紧。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汇聚过来的残部——出发时威风凛凛数十骑的铁掌健儿，此刻能站着的不过二十余人，人人带伤，眼神疲惫绝望，却因云逸和沈青眉的归来和赵天雄的存在而死死咬着一股不灭的凶戾血气。“退守葬马坡！给…我兄弟天豹…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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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葬马坡”，并非天然的丘陵山坡，而是一片依着崖壁凹陷处人工堆积的巨大坟茔。嶙峋的巨大石块不规则地垒成一道半圆形的矮墙，墙内并非平地，而是起伏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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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土丘前，都竖着一块青黑色的石碑。石碑风化严重，字迹却大多尚能辨识：

“‘义马飞云’，马号踏雪，驮盐千钧救寨三月，力竭死于鹰愁涧，壮哉！” 蹄声如雷的孤胆救援，仿佛穿透时光。

“铁掌帮张西火，独斗西煌三枭，肠流不倒，护帮旗东归！” 刀光血雨中，英雄的背影屹立如松。

“疤脸王老七，舍身引开追兵，尸骨无存，然功业永存马道！” 无名坟茔下，是永恒的牺牲。

冰冷的雨水打在这些刻满马与人姓名的碑石上，流淌的不是水痕，仿佛是古道百年不息的血泪长流。石碑无言，沉默的山岗却在呜咽的山风里讲述着这条路上堆积如山的苦难、不屈的脊梁和无法磨灭的忠诚与豪情 。幸存的铁掌汉子们无声地踏入这片埋骨之地，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在山石间回荡。

他们靠在冰冷的石碑旁，沾血的皮货袋随意堆在地上，伤口在寒雨中狰狞地暴露着，无人喊痛，那冰冷的墓碑仿佛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倚靠和力量来源。

赵天雄没有去看任何一块墓碑，包括他亲手刻下名字的李大牟和那几座刻着昔日老兄弟的坟茔。他的目光只死死盯着被王五和阿木平放在一块巨大、光洁如祭坛的断岩上的赵天豹冰冷的尸体。那具被洞穿琵琶骨、七窍乌黑、死不瞑目的残躯，此刻在风雨里散发着令人心碎的悲凉。

没有嘶吼，没有了之前的狂暴。赵天雄整个人像一块被冰雪彻底冻结的岩石。他一步一步走到断岩前，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在风雨中投下深重的阴影。他从一名弟兄腰后缓缓抽出一柄厚背砍刀。刀刃在昏暗中闪动着冰凉的微光。

“兄弟…”赵天雄的喉咙终于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哥…对不住你。”声音低沉，却沉重得压碎风雨，“让你孤苦飘零十年…” 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划过他铁铸般刚硬的下颌，“让你在我眼前……” 他猛地仰天，脖颈青筋炸起，似要将万般悲恸咽回喉咙，“这份债，哥记下了！”他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赵天豹毫无生息的、乌黑的脸庞，“哥带你…回不了家了。”

刀刃猛地移向自己的左手！

没有一丝犹豫！刀锋寒光闪过小指根部！

“噗嗤！”一声闷响！

半截带着厚茧、骨节粗大的小指应声飞落！断指处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他整个左手，浸透了断岩上冰冷的雨水，汇聚成一小汪刺目的血泊！

“这指头，祭我弟赵天豹！”赵天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断金裂玉的决绝和疯狂，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啸苍！“祭我铁掌帮今日所有流在这里的血！”

他猛地擎起血淋淋的左手，断指创口涌出的热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滴在赵天豹冰冷的额头上。那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双眸扫过断岩下所有幸存的脸庞，扫过这片沉寂的坟丘，扫过远处雨幕中未知的危险：

“此仇不报，我赵天雄！有如此指！”

“天豹！走好——！” 他喉中迸出泣血般的咆哮，猛地将手中燃着的火折子塞入早己悄然在断岩下堆好的松脂引火物！

“呼——！”松脂遇火即燃，贪婪的橘黄火焰瞬间包裹了赵天豹的遗体，升腾而起的黑烟卷杂着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在葬马坡阴沉的天空中弥漫开一股死亡与愤怒交织的诡异味道 。火光中，赵天雄那血淋淋的断指和他映在石壁上如怒目金刚般的巨大黑影，构成了一副让所有人灵魂颤栗的画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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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云逸背上的血污和刺痛，更让他时刻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醒。火光映照着赵天雄燃烧的背影和葬马坡上无言的石碑，一种强烈的生存和战斗欲望在他胸腔里猛烈翻腾。武器！他们需要杀戮的武器！环顾西周，缺裂的砍刀，折断的长矛，崩口的马刀…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身后那副己扭曲断裂、却依旧带着几分强韧金属光泽的“虎脊架”残骸上 。

这副改良背架的脊骨，用的是他亲手锤炼、叠打百炼的青冈栎木包裹精钢芯，辅以关键的青铜支架和强化绑扎件 。主梁虽断，但两侧的支架、关键的金属联结卡榫、青铜强化撑板还在！

“拆！”云逸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嗅到硝烟的老兵。他二话不说，忍着背上木茬刺痛的伤口，首接扑到那堆支架旁，抓起王五腰间的锤子，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对准一根粗壮的侧支架承梁铆钉猛砸下去！

火花西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