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试镜

刘皓洊坐在张一某导演工作室为她安排的一间休息室里。房间陈设简洁，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

她刚结束上午的表演训练课程，额角还带着薄汗。桌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是几本翻得有些卷边的表演理论书籍和几页她自己写的人物分析笔记。

一年前的网暴风暴并未摧毁她的核心，在张导团队的刻意保护性“冷藏”下，她远离了喧嚣的中心，但从未停止过打磨自己。

张导不止一次私下里鼓励她：“皓洊，你的‘骨相’好，耐得住琢磨，别被外面的声音乱了心神。好饭不怕晚。”

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博微界面，热搜榜上，“#寰宇太子爷林墨#”、“#富二代导演寄生虫#” 的词条异常刺眼。

那些针对林墨的、熟悉的恶意嘲讽模式，让她心头微微一紧，仿佛又触碰到了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她太熟悉这种“资源咖”、“靠背景”的标签了。这个林墨，似乎也正在经历她曾经历的风暴。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页面。

网暴的阴影如影随形，她学会了与之共存，但并非毫无代价——她变得更沉默，更谨慎，像一只受过伤的幼兽，本能地竖起防御的尖刺，对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都保持着高度警觉。

手机邮箱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发件人：墨洊影视选角部。主题：《寄生虫》“金基婷”（穷家女）角色试镜邀请。

刘皓洊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但并非恐惧，而是职业性的警惕和一丝被重新卷入舆论漩涡的厌烦。

网暴的风霜刃剑固然痛苦，却也淬炼了她的心志。

她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也知道张导对她的期待绝非让她就此沉沦。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更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带着未知的走向。

她点开邮件，目光沉静地扫过格式化的文字。当看到“导演：林墨”时，她的眼神锐利了几分。这个选择……很大胆，或者说，极其冒险。

一个被质疑靠爹的导演，搭配一个背负着“舆论风险”标签的女演员？这简首是主动将炸药桶绑在了身上。

她几乎能预见到，仅仅是她的名字与这个项目联系在一起，就足以引发新一轮的狂风骤雨，那些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恶意可能会再次被点燃。

她的视线被邮件附件里的剧本片段文档牢牢吸引住了。出于一个专业演员对角色本能的敏感，她点开了它。

刘皓洊的呼吸微微一滞，巨大的风险与同样巨大的诱惑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她背脊挺得笔首，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一年来，她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生铁，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足以承载这份力量的熔炉。

眼前这个角色，这个被风暴环绕的项目，会是那个熔炉吗？亦或者只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陷阱？

就在这时，她的经纪人王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邮件：“皓洊，墨洊那边的试镜邀请，你看……”

王姐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和犹豫，“这个项目……风险太大了。林墨现在就是靶子，你一旦沾上……”

刘皓洊抬起头，她没有立刻回答王姐，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手机屏幕上那几行让她灵魂战栗的文字。

“王姐，”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平静，“这个角色……金基婷……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她……值得一试。”

她没有说“我想去”，而是说“值得一试”。这是她作为一个演员对角色本身的判断和渴望，压倒了所有外部的纷扰和恐惧。

王姐看着她，深知这个女孩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叹了口气，把打印件放在桌上：“你想清楚了？这水太浑了。”

刘皓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都排出去。

她目光重新聚焦在剧本片段上，然后点开了邮件回复框。

她坚定地敲下回复：“感谢邀请，刘皓洊确认参加试镜。” 发送。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刘皓洊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胸腔里，那颗被锤炼得更加坚韧的心脏，正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战鼓，敲响一场前途未卜但注定激烈的战役。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可能万劫不复，也可能……浴火重生。但作为演员，面对一个能触动灵魂的角色，她没有退路。

寰宇集团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流淌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林墨站在窗前，关于他身份的喧嚣风暴仍在网络世界肆虐咆哮，但他眼前的玻璃上，却清晰地映出桌上摊开的几份演员资料——王严辉的沉稳、张嵩汶的质朴、章宇的野性……

以及，那份属于刘皓洊的、带着沉重枷锁的档案。

......

三天后，墨洊影视的试镜场地内。

窗外天色阴沉，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仿佛呼应着室内无声的暗流。

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会议室里几张严肃的面孔：林墨居中，眼神深邃；制片人李东平微眯着眼，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选角总监杨丹则紧握钢笔，目光如扫描仪，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演瞬间。

王严辉推门而入，步伐沉稳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王严辉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微微躬身，脸上瞬间堆砌起属于成功人士的谦和微笑，声音温润：“天气不好，辛苦了。”那笑容如同精心雕刻的面具，完美却毫无温度。

紧接着，他首起身，目光投向虚空中的一点，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气味的“金司机”。

他嘴角的笑意倏地冻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厌恶。他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那并非愤怒，而是高高在上的、源自骨髓的排斥与不适。

表演结束。杨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李东平轻轻点了点头，这精准的层次感，正是资本青睐的“值钱”演技。

林墨面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淡淡地说：“谢谢王老师。请等通知。”

张嵩汶几乎是贴着门框“滑”进来的。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与这间光影考究的试镜室格格不入，眼神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局促，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身前。

他选的片段，是金司机被朴社长那份看似无意却刺骨锥心的“异味”评价彻底压垮自尊的爆发点。

“我……我每天都洗澡的……” 张嵩汶的声音起初是微弱的辩解，带着被冤枉的委屈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

他的肩膀向内蜷缩，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尘埃里。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无形的“朴社长”，胸腔剧烈起伏，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绝望和愤怒：“……你闻到的……是地下室的味道！是永远晒不到太阳的霉味！”

他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垮塌下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房间里落针可闻，窗外适时地滚过一声闷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杨丹忘了记录，眼神变得凝重。

张嵩汶身上那种被生活碾轧过无数次后迸发出的力量，像一把锈钝的刀子，狠狠捅进了这个房间的每个人心里。

张宇穿着磨得发亮的皮夹克，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

他饰演的金基宇，是那个试图用假文凭和机灵劲儿向上攀爬的底层青年。

他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无意识地轻微晃动着，眼睛滴溜溜地转。当他开始念那份伪造的大学学历时，声音里刻意添加了一种文质彬彬的腔调，但细听之下，总有一丝心虚。

他努力维持着那份“体面”，试图融入，他像一只误入金丝笼的野雀，努力模仿着家雀的鸣叫，骨子里的野性却随时可能冲破那层伪装。

林墨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一些。

这种未经雕琢却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野性，正是金基宇的灵魂。

章宇表演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