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来人

当毯子被一层层揭开，当那几件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难掩其绝世风采的唐代珍宝再次显露真容时，谢建明的反应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眼镜滑到了鼻尖都忘了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

他从事文化工作，对文物的认知和敏感性远超父亲和两位渔民青年。

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绝非赝品，那厚重的历史感、精湛的工艺、独特的时代特征……尤其是那只秘色瓷碗，那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他只在一本极其珍贵的文物图录上见过类似的描述！

“这……秘色瓷？！唐代！绝对是唐代顶尖的东西！”谢建明声音因震惊而变调，带着近乎朝圣的狂热，“爸！凌熙！旭安！哪来的？！这是国宝！无价之宝！私藏是重罪！”职业本能让他瞬间意识到严重性。

“不是私藏，海底沉船发现的。”何旭安赶紧解释，快速复述了虾仔峙退潮、发现古沉船残骸、拾取散落器物及利用潮水脱险的经过。

凌熙补充关键细节，尤其是沉船规模和他们仅取少量证据。

谢建明听着，脸上的震惊逐渐被巨大的兴奋和凝重取代。

他太清楚一艘装载如此等级文物的唐代沉船意味着什么！这将震惊全国乃至世界！

“虾仔峙……沉船……唐代贸易船……秘色瓷……”谢建明喃喃，激动地在屋里踱步，“必须立刻上报！首报省文物局！不，国家局！这级别太高！我……马上去打电话！知道省队张队长在邻县的海事电话！”

他冲到电话旁，因激动手指微颤地拨号。

接通后，他深吸几口气，尽量让声音专业冷静，但那份紧迫感依然穿透话筒：“喂？省文物工作队张队长？我是宁水县文化馆谢建明！有极其紧急重大的情况！涉及国家一级文物和重大水下考古发现！请求保密通话！……”

谢建明用最简洁专业的语言描述了器物特征:秘色瓷碗、唐代铜镜等，和基于凌熙描述的沉船大致情况，强调其无价和偶然性、保密性。

请求省队立刻派最可靠专家小组，携必要设备，尤其水下探测设备，以最快速度秘密赶来。

电话那头显然也被震住，沉默几秒后，传来凝重急促的声音：“小谢，确定？！描述准确？……好！非常好！做得对！听着，立刻原地待命！严格保密！保护现场！保护发现物！我们就在邻县，协调最快交通工具！最迟下午到！见面细谈！记住，专家到前，消息绝不可泄露！重复，任何人！”

挂断电话，谢建明后背己湿透。他转身，看着屋里紧张注视他的三人，长舒一口气，眼神依旧凝重：“省专家，下午就到！非常重视！原地待命，严格保密！”

消息确认，专家介入，压力稍卸。

凌熙与何旭安他们被安置在谢伯里屋小床，门窗紧闭。桌上那木箱，像颗沉默的定时炸弹，又像沉睡千年的秘密核心。

屋外，渔村晨景依旧，海浪声隐隐。但屋内西人皆知，风暴正无声酝酿，这小石屋正守护着一个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每一次屋外的脚步、狗吠，都让心提到嗓子眼。

凌熙和何旭安靠墙坐着。

中午，谢伯默默端进简单饭菜。三人食不知味。

谢建明悄悄溜回，确认省队己出发，并带来更具体的消息：工作队不仅带了文物专家，还紧急协调了省海事部门一艘小型勘测船和潜水员，准备初步水下探查！

这消息让凌熙和何旭安既振奋又更紧张。水下探查意味着秘密将更快被官方掌握，也意味着虾仔峙那片海，即将不再平静。

下午三点左右，一阵低沉、异于渔船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渔村外围一处废弃小码头。

谢建明接电话后神色一凛：“来了！省里的人，在码头。”

码头上停着一艘涂蓝白漆、挂特殊旗号、约二三十米长的船，船体写着“海勘号”。

船边站着几个穿夹克、气质迥异于渔民的人，神情严肃。为首者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眼镜，目光锐利如鹰，正是省文物工作队张队长。身边是几位同样凝重的专家和穿海事制服的人。

张队长带着几个专家先一步前往谢伯家。

当谢伯在张队长面前，无比郑重地打开木箱，揭开毯子，露出那几件在透云阳光下更显璀璨的唐代珍宝时——

时间仿佛停滞。

所有专家的目光瞬间被攫住。张队长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到桌边。他颤抖着戴上白手套，小心捧起秘色瓷碗，对着阳光细看。

青绿釉面在自然光下流淌如梦似幻的光泽，碗壁莲瓣纹纤毫毕现。碗底和边缘，藤壶钙壳的灰白与釉色形成刺眼对比。

他喉结滚动。

另一位老专家拿起铜镜，放大镜仔细看着背面繁复的鸟兽葡萄纹，手指抚过千年海水侵蚀后依然清晰的线条，以及那些嵌入纹路深处的墨绿海藻和黑色锰结核：“标准的盛唐风格……工艺精湛……国宝！国宝！”

“鎏金佛像……这开脸衣纹……典型唐风！缝隙里的沙贝是海底千年的印记……”

“玛瑙珠的沁色和裂纹……古物无疑！”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惊叹低语。张队长放下瓷碗，猛地转向凌熙和何旭安，眼神炽热：“年轻人！沉船位置？！”

凌熙镇定，拿出在谢伯家凭记忆画的简易海图，指向“虾仔峙”东侧海域，详述退潮所见沉船方位、规模和发现点。何旭安补充细节。

“虾仔峙东侧……坐标大概……”海事技术人员立刻在海图上标注，与声呐比对。

海事技术人员在海域上进行声呐扫描。

“张队，声呐显示那片海床复杂，有大型不规则凸起！符合沉船特征！”技术员报告。

好！好！好！”张队长连说三声，激动难抑。

他紧紧握住凌熙和何旭安的手：“凌熙同志！何旭安同志！谢老伯！谢建明同志！你们为国家、为民族保护了无价历史财富！立了大功！我代表省队，代表国家感谢你们！”

何旭安眼眶发热，凌熙胸口热流涌动，深深的荣誉感与责任感凝聚在他们的胸口。

张队长松开手，语气转为一种带着恳切和商议的郑重：“不过，同志们，现在情况特殊。”他环视西人，目光坦诚，“这艘沉船和这些国宝的价值，超乎想象。为了确保它们万无一失，也为了保护你们几位发现者和知情人的安全，我们需要采取一些必要的保密措施。”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而清晰：“首先，从现在起，关于沉船的具置、发现经过，以及这几件器物的情况，请务必严格保密，不再对任何人提起。这是我们共同守护国宝的第一步。”

“其次，”张队长的目光带着理解和安抚，“为了确保初步工作的顺利进行，也为了让大家能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想暂时安顿各位到县里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几天。你们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身心都需要缓一缓。同时，我们的专家团队会立刻开始对沉船海域进行封锁和初步的水下探查评估。等我们这边有了初步的、安全的方案，确保后续工作稳妥了，你们随时可以回来。这段时间，你们有任何需求，随时可以跟我们的工作人员提。”

他特别看向凌熙和何旭安这两位年轻的功臣，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凌熙，旭安，你们是功臣，不是负担。让你们暂时离开渔村，绝不是限制，而是保护。 等我们这边把前期最紧张、最容易出岔子的工作理顺了，你们不仅随时能回来，未来这沉船的发掘和保护工作，也还需要你们这些亲历者、这片海域最熟悉的人来协助！请相信，我们是在一条船上，为了同一个目标——守护好这份祖先留给我们的瑰宝。”

谢伯率先点头，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被信任的欣慰：“张队长，您考虑得周全！我们理解，也绝对配合！都是为了保护好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他拍了拍凌熙和何旭安的肩膀。

凌熙和何旭安对视一眼。张队长话语中的尊重和“共同守护”的意味，让他们心中那点因“离开”而产生的复杂和不安消散了大半。

凌熙沉稳地点头：“张队长，我们明白轻重。我们配合。” 何旭安也补充道：“对，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安排。”

“好！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张队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对身边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

很快，凌熙、何旭安、谢伯和谢建明被郑重邀请上了那艘“海勘号”。木箱里的珍宝被专家们用特制的防震箱小心翼翼地收好，如同呵护着沉睡千年的婴儿。

船舵启动，缓缓驶离了那个码头。凌熙和何旭安站在船舷边，回望着渐渐远去的、笼罩在午后阳光中的熟悉渔村。

码头上，省工作队和海事人员正在高效而有序地部署着，几艘挂着特殊标识的快艇己经朝着虾仔峙方向疾驰而去，执行警戒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