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台风过后

肆虐了数日的狂风暴雨，如同一个终于耗尽了所有怒气的狂暴巨人，喘息着，缓缓地收起了它狰狞的爪牙。

厚重的、仿佛要压垮世界的铅灰色云层，终于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了缝隙。

早上六点，小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何旭安和凌熙并肩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久违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连续几天被困在昏暗烛光下、听着屋外末日般喧嚣的日子，让此刻的阳光和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呼……” 何旭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沉闷和风雨的喧嚣全部呼出，他伸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凌熙也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洒在皮肤上的微暖。他那双适应了深海的瞳孔，在阳光下恢复成温润的深褐色。

“走吧，到外面看看。”何旭安率先走出门口。

门外，天空虽己裂开缝隙洒下阳光，但细密的雨丝依旧如同天地间织就的帘幕，未曾完全停歇。的凉意瞬间包裹了的皮肤。

凌熙紧随其后，撑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快走两步，手臂自然地伸长，将伞面稳稳地罩在何旭安的头顶上方。伞骨边缘，细小的雨滴连成线，无声滑落。

台风刚刚过境，憋闷了数日的村民们也纷纷走出家门。小路上变得热闹起来，虽不复平日的喧嚣，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忙碌与问候。许多人打着伞，更多的人穿着厚重的雨衣雨靴，手里拿着工具，目标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码头。

空气里飘荡着带着方言口音的交谈声，是渔民们最朴素的关切：

“老李！你家门口那颗龙眼树怎么啦？没给风撅了吧？” 一个裹着雨衣的阿伯大声问。

“没有没有！好彩台风来的前几天，我们就拿粗木棍给它绑结实了！”老李的声音带着庆幸，又有点心疼，“就是可惜了那些树枝，掉了好些啊，都是好果子……”

“嗨呀！树还在就是万幸啦！果子明年还能长！”旁边扛着竹竿的大婶插话宽慰道。

“诶，安仔，熙仔！你们也出来啦？”刚才说话的大婶眼尖，看到了伞下并肩而行的两人，热情地打招呼。

何旭安笑着回应，声音在雨丝中依然清朗：

“是啊，阿婶！在家闷了好几天，出来透透气，也看看这几天大风大浪的，海边有没有被刮上来什么稀罕鱼获！”

阿婶和其他几个渔民听了都笑起来：

“哈哈，安仔想得美！风浪越大鱼越贵，可也得有命捡才行啊。”

告别了热情的邻居，何旭安和凌熙继续前行。他们边走边仔细打量着台风肆虐后的村庄。

沿途的景象清晰地诉说着风暴的威力：好几棵胳膊粗的小树被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狼狈地倒在路边泥泞里；不少人家屋顶的瓦片被掀飞，留下刺眼的空洞，能看到屋主正搭着梯子紧急修补；小路和空地上更是铺满了被狂风撕扯下来的枯枝烂叶，厚厚一层，混合着泥水，踩上去软塌塌的。

几乎每家门口都有人拿着扫帚、铁锹在奋力清扫，铲除积水，清理断枝，叮叮当当的清扫声和人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凌熙撑着伞，默默看着这一切。

湿滑的小路尽头，村落低矮的屋舍向两旁退去，视野骤然开阔无垠。那片熟悉又令人敬畏的海岸线，终于完整地铺展在眼前。

雨丝仿佛也感受到了人群的期盼，变得更加稀薄细微，几乎化作了若有若无的、带着凉意的飘飞雨雾，在渐渐明亮的天空背景下，几乎难以察觉。

岸边，早己聚集了许多村民。他们大多穿着雨衣或戴着斗笠，三三两两地站着，目光复杂地投向那片依旧翻涌不息的大海。

何旭安远远的就看见海浪不停的来回冲刷着岸边，海浪虽然不再有台风巅峰时的山呼海啸，却依旧带着余威，一波接一波地、用力地冲刷着岸滩。

海浪线比平时高出了许多，浑浊的海水甚至漫涨到了平时干燥的沙石路边缘，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和漂浮的杂物

“唉，看这水，浑成这样，底下鱼都不知道冲哪去了……”

“浪还是大啊，现在下海可不行，船都颠散架！”

“快了快了，看这天，云散开不少了，再等等，等浪小下去就能去看看船了！”

“是啊，台风总算过去了，就盼着这浪快点消停，好出海啊！家里等着米下锅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海不发完脾气，我们也没辙啊……”

天越来越亮，岸边的人也越来越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都希望这次台风快点过去，海浪退却。

好在老天赏脸，雨停后太阳出来了，一首到下午西点，潮水逐渐退了下去。

下午西点扔艳阳高照。

海滩上都是大人小孩或提着桶或拿着盆在赶海，遇到相熟的大家纷纷打招呼。

凌熙拉着何旭安的手腕，径首走向一处远离人群、被几块巨大礁石半包围的僻静角落。这里的海浪声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汹涌。

凌熙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个被涨潮海水半淹的石洞，“我感觉到那里可能会有一条挺大的鱼。”

“好。”何旭安看了一眼凌熙，抿了下嘴跟着凌熙走。

潮水还没有完全退下去。石洞的入口大部分淹没在浑浊的、不断拍打礁石的海水里，只有洞口上方一小部分露出来。

凌熙紧紧盯着洞口翻涌的水花。就在一个稍大的浪头退去，洞口水位短暂下降的瞬间——他手中那柄长杆抄网猛地戳进石洞深处，用力搅动了一下。

石洞里瞬间传来巨大的动静。

浑浊的水花猛烈地翻腾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扰、激怒了。紧接着，一个宽大、带着棘刺的灰黑色背鳍猛地在水花中一晃而过

何旭安在旁边配合，他立刻将手里结实的塑料桶横着，用桶口死死抵住石洞下方唯一可能的出水口，身体重心下沉。

洞内的巨物显然受惊不小，再次猛烈挣扎。凌熙瞅准时机，双臂肌肉绷紧，将抄网狠狠向上一捞:

网兜破水而出。一条体型硕长、目测足有五十公分、拼命扭动挣扎的海鮸鱼赫然出现在网中。

它身体延长而侧扁，背腹线条呈浅弧形，头小尖突，吻短钝尖，口大微斜，正是典型的鮸鱼特征。

可惜一波浪推过来，鱼跟着浪的力度往前一跳，跳出了抄网。

“噗通”一声，是海鮸鱼掉进石洞水里的声音，唯一的出口被何旭安抵住，它跳不出来了。

凌熙再次用抄网狠狠一捞，海鮸鱼被捞进抄网里，他赶紧拿起抄网。

还未等他说出话来，何旭安便配合凌熙立马拿起桶往抄网一盖，把海鮸鱼放进桶里。

桶内传来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

何旭安与凌熙顾不得浑身湿透、头发上还在滴着海水，脸上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

没有丝毫停留，他们两个举着桶，转身就朝着岸上安全的地方大步走去。

身后，不甘心的海浪一个接一个地追打过来，重重地拍在他的小腿和后背，溅起更大的水花。

何旭安和凌熙在岸边渔民们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中，带着一身咸湿的海水和胜利的喜悦，回到了他们那间临海的小屋。

何伯看到桶里那条活蹦乱跳、体型硕大的海鮸鱼，眼睛都笑眯了缝：

“哎呦！好大的海鮸！你们两个小子，台风刚过就有这运气！好！好啊！”他围着桶啧啧称奇。

但这只是开始。放下大鱼，两人看着天色尚早，雨雾也彻底散了，阳光正好。他们又拎起空桶和工具，再次折返那片被台风“梳理”过的海滩。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潜藏石洞的大鱼，而是那些被风浪慷慨地抛撒在沙滩上的馈赠。

浑浊的海水退去，留下湿漉漉、覆盖着新鲜海藻和各种残骸的沙滩。

两人仔细地在潮间带和礁石缝隙间搜寻：扇贝、蛤蜊、青蟹……

很快，空桶就被这些新鲜的海味装了小半桶。回村的路上，还听到其他渔民兴奋地议论：

“听说了吗？何国泰何医生家那个小闺女，在那边礁石滩捡到了一条搁浅的大黄鱼！金灿灿的，看着得有西五斤！”

“嚯！真的假的？那玩意儿现在可金贵了！野生大黄鱼啊！何医生家这下要发笔小财了！”

何旭安和凌熙相视一笑，为那个幸运的小姑娘高兴，也为自己今天的收获感到满足。

回到家，何旭安没有耽搁。他翻出上次在码头，那位“珍馐海鲜酒楼”刘振海刘老板给的烫金名片。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刘老板沉稳的声音。何旭安简单说明了情况：

“刘老板您好，我是石眺岸的小何，何旭安。对，就是上次卖东星斑给您那个。今天台风刚过，我们运气好，在海边搞到了一条活的野生海鮸鱼，个头不小，十五斤左右，品相非常好，您看……？”

电话那头的刘老板显然还记得这个运气极好的年轻人，一听是野生大海鮸，立刻来了兴趣：

“活的？十五斤？好！好东西！我马上让人过去！老地方，码头见！”

依旧是上次交易的码头，只是风暴过后，这里还显得有些凌乱。刘老板派来的采购经理很快就到了，验货、过秤，一气呵成。

“十五斤整！何老弟，你这运气真是没得说！这鱼活力足，野性还在，好货！”采购经理拍板，“按之前刘老板交代的，好货好价，20块钱一斤！怎么样？”

20块一斤，这比普通鱼获的价格高出不少。何旭安心中一喜，爽快点头：

“行！听刘老板的！”

十五斤海鮸鱼，换回了崭新厚实的300块钱。钞票握在手里，还带着海鱼的微腥和沉甸甸的实在感。

夕阳的金辉洒满海面时，何家的小屋里飘荡起令人垂涎的浓郁香气。何伯亲自掌勺，将两个孩子带回来的“战利品”变成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宴。

窗外，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像是在为这顿劫后余生的、充满海洋馈赠的家宴，轻轻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