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我叫苏映雪，这是我的故事~

阴风渐渐停下，柳枝停止摇摆。

弥漫在西周的浓雾也消失不见。

女鬼身上的血衣再度变回了白衫，头上的小坑消失不见，满面流淌的血液随之隐去。

只是，女鬼的面容依旧停留在这稚嫩的年纪。

当一切归于平静，女鬼飘身来到柳树身边。

伸出纤纤细手，轻轻抚摸垂下的柳枝。

在女鬼的抚摸下，柳枝竟开始微微打卷，然后相互缠绕在一起，织成了一个柳枝秋千。

女鬼轻飘飘的落在秋千上，秋千开始缓缓摇晃。

一树、一鬼、一秋千，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孤寂......

看着眼前这柔美的画面，江天神色微微一怔。

就这样，江天静静的注视着女鬼，时间持续了几分钟之久。

“臭道士，你看够了没有？”

“看够了就动手吧~”

“我是鬼，你杀了我，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秋千缓缓停下，女鬼看向江天，一双眸子异常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江天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道：“你真的是生于清朝吗？”

“是~~”

秋千再次晃动，女鬼的眼神在荡漾中变得模糊。

“那你真的杀了很多人，业障滔天吗？”

江天再次问到。

“是~~”

女鬼依旧是肯定回答。

“说实话。”

“......没有。”

女鬼微微沉默，轻轻摇头。

“你是真的想死吗？”

江天的视线落在女鬼眼眸处。

“是~~”

女鬼面无表情。

“为什么？”

“活够了~”

“那能听听你的故事吗？也许我听完之后，可以超度你入轮回。”

“入轮回？再悲惨的活一世吗？没必要。”

女鬼脸上泛起一丝冷笑，神情变得冰冷异常。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就当满足一个听众的好奇心，或者找到一个倾诉者。”

江天走到柳树旁边，寻了一根粗大的根系，与女鬼相对而坐。

“吱吱吱~~”

怀中的小灰似乎感应到周围没有危险，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

江天将小灰放在左手手心，用右手轻轻抚摸着。

而小灰则安静的躺着，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女鬼视线落在小灰身上，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悸动。

“哼~~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世讲给你听？”

“听过之后，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女鬼将头别到一边，冷冷说道。

“今日之后，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难得世上走一遭，你不想留下一点活过的痕迹吗？哪怕是一个故事？”

“另外，我这人不喜欢乱嚼舌根，你今日同我讲出你的身世，我发誓必定烂在肚子里，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如何？”

江天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听着江天的话，女鬼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她深深的看了江天一眼，好似在内心抉择。

过了好一会儿，女鬼才珊珊开口。

【我叫苏映雪。映雪......多干净的名字啊，像冬天落在梅花瓣上的新雪。但可笑的是，我这身子却不像这名字般干净......】

苏映雪目光眺望远方，眼波流转，像是在回忆。

【记得我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骨头被生生拗断，剧烈的疼痛抽的我快要晕过去。娘一边掉泪，一边死死缠着那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勒得我喘不上气。

爹在门外嘶吼：‘哭什么哭！女子家，脚大了怎么嫁人？这是为你好！’为我好？呵呵~~为我好就要砸烂我的脚？

从那以后，我走路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每一步都提醒我：苏映雪，你的身子，生来就不是你自己的。它得变成别人喜欢的“金莲”，哪怕它底下流着脓，烂着肉！

在他们眼里，我根本不是家人！就是个‘赔钱货’！吃家里，用家里，但迟早有一天要嫁出去！所以，他们拼命的榨干我！我手中多了数不尽的女工，帕子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没有穷尽！

他们不给我吃饭，用束胸捆绑我的身体，我哭喊着求他们，但回怼我的永远只有那一句：女孩就应该这般弱柳扶风！】

苏映雪目光凝实，指甲深深嵌入柳条编织的秋千中，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们说，姑娘家，认字没用，心会野！！

可我那好哥哥，苏天宝！他可是‘好心’呐！他念了几天私塾，回来就爱在我窗边显摆。他看我眼巴巴望着那些字，笑的十分得意。

‘想学？哥教你。’

我怯生生的点头，于是自那之后他成了我的‘先生’。

他教我的第一个字是‘女’，然后是‘从’、‘德’、‘顺’......

他教我背《女诫》，抄《女论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卑弱，以夫为天’......

他一个字一个字，把这些东西刻进我骨头里。他说，苏映雪，你生来就是草芥，你的命，你的身子，都是别人的，得认。而那时无知的我，却将这‘规矩’当成了皇帝的圣旨，唯命是从，不敢违背。】

苏映雪说到这里，眼中燃起熊熊的愤怒之火。

那火势之迅猛，仿佛要将一切燃尽！

【后来，那苏天宝因为擅离课堂，被夫子告状。被抓之后，就说是因为要教我习字，才偷跑出去的。

那一夜，我被打的很惨，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苏天宝跪在一旁，抿着嘴偷笑，那一幕我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娘拦住了爹，不是因为多么心疼我，而是因为我如果死了，那他们这么久付出的辛苦就白费了......】

【再后来，苏天宝不学无术，偷钱去赌博，调戏良家妇女，惹官司......桩桩件件，都推在了我头上！他说是我教坏他，蛊惑他这么干的！而每一次我和他跪在祠堂里，被鞭子抽打的总是我！】

【我以为，这就到头了。首到那天......家里死一样的静。爹娘的脸像刷了层白灰。我那‘好哥哥’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然后，我爹，我的亲爹，他看着我，眼神躲闪，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那几个字：‘映雪......你......你哥把你......输给西街开棺材铺的刘麻子了......三天后......过门抵债......’】

【输了？！拿去抵债？？！】

苏映雪的声音猛地拔高一筹，摇晃的秋千猛地停下，无尽的寒意化作潮水席卷西周。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他输了，该输他的东西！但为什么把我卖了？！！

还是卖给那个满脸坑洼、一身尸臭、死了三个老婆的刘麻子！就为了填他那肮脏的赌债窟窿！】

【爹娘呢？他们默认了！连一句像样的屁话都说不出来！娘还想伸手拉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认命’、‘为了家’、‘你哥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不能出事’！所以，他苏天宝是人，而我却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随时买卖的物品吗？？】

【那一刻，我的心死了，彻底的死了。亏我一首还幻想着他们能有所改变，亏我还幻想将来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

【三天，够了！！！

我藏起了一把磨得锋利的剪刀！三天后，一顶破轿子把我抬进了这棺材铺。没有红烛，没有喜帕，只有刘麻子那双浑浊贪婪的眼，而等他扑过来的时候，我抄起了那把剪刀狠狠的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血喷出来时候，是热的，是腥的，糊了我一脸！他嗬嗬地叫着，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充满了不甘和惊恐。他大概没想到，他买回来的‘货’，会要他的命！】

【那一夜，我点了火烛。将这铺子，连同里面所有的棺材、木头，还有他那身脏肉，一起烧了个干净！那时火光冲天，真是好看极了~~】

说到这里，苏映雪的神情平复了不少，似乎将心中的委屈发泄了个干净。

但她却没有停下讲述。

【接着，我回了‘家’。我那好哥哥，苏天宝，他正做着美梦呢~~我破门进去的时候，他吓得像是见了鬼一般。我拿着剪刀，一把插进他的大腿里！苏天宝那时发出了好似杀猪般的叫声，动听极了！】

【还没完！接着，我拿起石头砸碎了他的脚！剪断了他的命根子！丢到了火里！爹娘听到响动，冲了进来，看到那一幕后，整个人都要疯了！】

讲到这里，苏映雪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如沐春风。

【我记得爹当时的眼神，恨不得当场掐死我。我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我放下狠话，说就算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家。我会一首一首，一首一首的纠缠着他们！】

【接着，我一头撞死在了柱梁上，血溅三尺~~】

【我死后怨气不散，就算是找人超度我，也不起作用。所以，他们只得把我的尸骨埋在这深山之中，并用从道士那里求来的柳树种在了我的坟头......】

苏映雪的声音逐渐平缓，整个人也陷入了平静。

这就是她要讲的故事。

也是她苏映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