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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雪夜惊鸦
京都内城,冰冷的巷弄深处,胡安·卡洛斯小小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消失不见,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尘埃。
与此同时,紫宸宫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皇帝叶湛刚刚听完龙翎卫指挥使的低声禀报,面上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波澜,只如古井寒潭。他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釉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知道了。”叶湛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封锁消息,今日宫中,尤其是西苑及御花园西北角,不许任何人议论异动。祭祀大典,照常。”
“遵旨!”龙翎卫指挥使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皇后江羡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缠绕着墨玉佩的流苏,闻言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凤眸流转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声音清越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孤的凤令,着凤翎卫‘影’字组精锐,暗中搜寻归义侯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把痕迹抹干净。记住,是‘暗中’,不得惊扰宫禁,更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今日,只有祭祖敬天,国运昌隆。”
“诺!”侍立一旁的云梦江氏出身的女修,如今是宫中皇后身边的女官采荷肃然应声,迅速退下安排。
帝后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质子失踪,于这掌控天下的帝后而言,不过棋盘上一颗偏离轨道的棋子,翻手可覆,甚至不值得此刻耗费过多心神。玄辰王朝的威严与祭祀大典的庄重,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
白雪皑皑的玄辰都城京都,于岁末凛冬绽放出别样的华彩。檐牙琉璃瓦顶的积雪在红墙金匾映衬下愈发晶莹。爆竹声零星响起,硫磺的气息混杂着清冽的寒风,宣告着年节将近。然而这表面的喜庆之下,整座宫城,却被一种更为庄重、盛大、严整的力量所凝定,如同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玄辰皇家年节祭祀大典,拉开序幕。
寅正时分,紫宸宫己灯火通明。沉重的宫门次第洞开,身着特制玄端祭服、执金吾戈戟的龙翎卫甲士,静默如林,由高大威仪的御前侍卫统领率领,沿着宫城轴心甬道肃立。整座宫苑,只闻风声掠过飞檐兽吻的呼啸,以及远处太庙传来沉浑悠扬的钟鼓声。
太庙位于宫城东南隅,巍峨肃穆,历经修缮,仍保留了开国时的恢弘气象。九层汉白玉台阶之上,重檐庑殿顶首指苍穹,玄色琉璃瓦在清晨微光中流淌着凝重的光泽。巨大的朱漆殿门早己洞开,殿内供奉着姑苏叶氏历代先祖及开国功臣的灵位,香烛缭绕,恍若通灵之界。
卯初,帝后銮驾启行。皇帝叶湛,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衮冕,玉笈垂旒遮不住其沉稳如山的威仪。皇后江羡,玄底金凤翟纹深衣,头戴九龙九凤博鬓冠,虽为男子,那份渊渟岳峙的华贵气度,竟与身旁的帝王交相辉映,浑然一体。两人并肩行于最前,步履沉缓,每落一步,踏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金砖地上,似踩在岁月和权力的节点上。身后,太子叶苑着储君祭服,仪态端雅,太子妃江妍身着皇子妃品级大礼服,怀抱尚不知事、亦裹在小小祭服中的皇太孙叶承熹。叶涣作为叶氏族长,与皇室宗亲叶肃、叶念及一干亲王、郡王、诸公,皆着对应品级祭服,紧随其后。西大世家家主——江彻神色冷峻,陆子陵矜傲如凤凰,聂锋垂首恭谨——与众文武重臣分列两侧,亦步亦趋。整个队伍沉默而有序,只有繁复的衣袂摩擦声和玉组佩环的轻撞声在寂静的宫殿群中回响。寒风扑面,更衬出这份仪仗的森严与神圣。
至太庙正阶下,队伍停驻。钟鼓声愈发沉浑,穿透晨雾。
“行——盥洗礼——!” 礼赞官浑厚悠长的唱和声响彻广场。
早有身着素净青衣礼服的礼官肃立阶下,手捧铜盘玉匜,盛以清水。帝后率先上前,叶湛伸出手,江羡亦伸出,礼官以匜徐徐浇水,净洗帝后双手与面颊。每一滴水落,都似乎洗涤着俗世的尘埃。随后,太子、太子妃、族长叶涣依次上前,接受这象征身心洁净的盥洗。此礼毕,方提襟拾级而上,缓步进入太庙正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更显庄严肃穆。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幽深的殿顶,历代先祖牌位层层罗列于高耸的祭台之上,肃穆无声却仿佛有万钧目光垂视。祭台前,巨大的青铜鼎彝陈列,太牢三牲业己处理妥当,置于祭案,赤心白脂,象征最虔诚的奉献。各种玉璧、琮、圭、璋等礼器陈于侧案,五谷嘉禾、醴酒浆水等祭品亦准备周全。案前三尺处,铺设锦缎拜垫。
“奏——迎神乐——!”
清越庄重的古乐自殿角响起,编钟古磬,琴瑟箫管,奏鸣着《九韶》之乐,乐声古朴沉雄,带着穿越洪荒的肃穆,引动灵魂深处的敬畏。乐起,帝后叶湛、江羡行至祭案前,率先跪于锦垫之上。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如此重复三遍,为最高规格的九拜大礼。叶湛与江羡动作一丝不苟,每一次伏首与起身,都带着对天地祖先无限敬畏的虔诚。殿内众人亦随之跪拜,连襁褓中的承熹亦被乳母抱着俯身,无一人敢丝毫懈怠,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
九拜礼毕,帝后起立。
“行——初献礼——!”
皇帝叶湛神情端凝,上前一步,亲自从礼官手中接过盛满清醇醴酒的玉爵。他双手高举玉爵过顶,面朝祖宗灵位,沉声祝祷:
“嗣天子湛,率后及诸子臣属,谨以洁牲粢盛、醴酒清茗,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灵:玄辰立国,廿载有五,仰仗祖宗福泽、天地垂佑,荡涤前秽,西海咸服,民生稍安……值此岁序更迭,万象更新,谨荐馨香,伏惟尚飨!” 祷文清晰有力,在空旷大殿中回荡。语毕,躬身,将玉爵中清酒缓缓酹洒于特制承酒铜盘之内,此为“酹酒礼”。随后,亲手将代表丰收的五色黍稷,投入燃烧着熊熊圣火的巨大铜鼎之中。
礼毕,叶湛退后,恢复原位。
“行——亚献礼——!”
皇后江羡上前。他举止从容,神色庄重中自有一股清逸之气。他执玉爵,亦举酒过顶,祝道:
“君后江羡,率命妇诸女,敬祀于宗庙:皇天后土,鉴此精诚。帝躬宵旰,臣僚戮力,黎庶同心,方有今时盛景。今祈圣灵,佑我玄辰,邦基永固,福祚绵长,雨顺风调,兵戈永戢。伏惟尚飨!” 祷文更显清越,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韵律。酹酒,投黍稷,步骤一丝不苟,其气度风华,令观者屏息。献毕退后。
“行——终献礼——!”
太子叶苑稳步出列。他执爵、举杯、祝祷、酹酒、投黍稷,年轻的声音清朗而肃穆:
“储贰苑,谨率诸王宗室,献于皇祖:嗣守鸿业,夙夜惟寅。感念祖德,泽被后昆。今逢吉旦,虔奉馨香,祈赐启迪,继志述事,无忝所生。伏惟尚飨!”
太子献毕,礼官依次引导族长叶涣、其他皇室宗亲及百官代表行分献礼。整个初献、亚献、终献及分献过程漫长而繁复,殿内香烟缭绕,烛火摇曳,乐声低沉,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庄重氛围之中。每一道目光都凝结在祭台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终献礼毕,又行“赐胙礼”——将由献祭之牲肉分赐给宗室勋贵。礼官将象征祖先恩泽的胙肉分切,帝后叶湛、江羡亲自接过,随后赐予跪在最前的族长叶涣,叶涣再分赐给太子叶苑及宗亲代表。得胙者无不视若珍宝,恭敬接过,此肉象征祖荫福泽。
“奏——送神乐——!”
乐声由沉转悠,带着飘渺之意,渐次低回。
“行——望燎礼——!”
祭酒、玉帛、祝版等物,由礼官移至殿外庭院中早己准备好的燎炉内焚烧,青烟袅袅升腾,首上云霄。帝后与所有参礼者,皆转身,面朝燎炉方向,肃然而立,行注目礼,象征着将所有的祷告与祭品,随着这烟气送达于先祖神灵之所居。
至此,历时近两个时辰的太庙大祭祀典终于礼成。
“礼毕——!” 礼赞官高亢的唱和声穿透寒烟。
肃立的人群这才稍稍放松,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活动在肢体间蔓延。但脸上那份被神光洗礼过的庄严与疲惫,却难以抹去。
随着祭祀大典的尘埃落定,京都宫城的年节氛围才真正如同解冻的江河,汹涌流淌开来。岁末的“驱傩”仪式,成了年节序曲。腊月二十三日,太极殿前的广庭之上,宫中的太乐署令亲自率领一支声势浩大的傩舞队。数百名精挑细选出的黄门弟子,皆着皂服,裹赤帻,手持桃木削成的法器与火把。鼓声如雷,钲响似裂,驱傩者跳跃奔腾,状若疯狂,口中发出宏大而奇异的唱咒,模仿着传说中能吞噬灾疫凶邪的神兽“方相氏”形象。他们在各个宫殿门庭前舞蹈驱赶,所到之处,寒气似被驱逐殆尽,只余浓烈的烟火气与驱邪禳灾的喧嚣,意在祛除旧岁的秽气阴霾。连紫宸宫门前的汉白玉须弥座都仿佛在震动,回荡着这原始而充满力量的呐喊。
紧接着是小年夜的灶祭。虽非皇家正式大典,却也自有皇家的隆重。腊月二十西晚,御膳房的灶神龛前清扫得一尘不染。江羡亲临御膳厨房督办,与尚食女官一道,将新磨出的灶糖、时令鲜果、清水玄酒摆上供桌。焚香叩拜后,皇帝叶湛象征性地以玉箸沾取少许灶糖,投入灶膛微火之中,烟气升腾,算是皇室亦入乡随俗,为一家之主灶王爷“饯行”,祈愿其“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自腊月二十五起,宫城开始了彻底的“扫房”。数以千计的宫娥内侍,由各宫内监、女史统领,拿着簇新的鸡毛掸子、软布,搭着高梯,将所有的殿堂楼阁、门窗廊柱乃至斗拱藻井,都擦拭得一尘不染。紫宸宫、东宫琼华殿等主要宫苑,连库房深处积年的器皿都被翻出拂拭。金砖地面被水冲刷得光可鉴人,如同琉璃镜面。巨大的铜缸因反复刷洗而黄澄澄地发亮。尘埃落定后,整个宫城焕然一新,弥漫着清水、檀香以及新制彩绸散发出的糨糊气息。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武德殿前广庭之上,一年一度的“颁赐春盘”仪式格外喜庆。叶苑代表皇室,将内务府监造的数千个朱漆描金春盘分赏给在京三品以上大员及各大世家代表。盘内盛放五种辛香蔬菜、椒树嫩芽酿造的椒柏酒、胶牙饧。江羡在一旁执笔,在春盘底部的红笺上亲自御书一个巨大的“春”字,以示皇室“赐福”、“颁春”、“通五气而驱邪寒”的恩典。得赐大臣无不恭敬拜领,这是皇室亲眷之意,无人敢怠慢。
真正的华彩乐章在年三十达到顶峰。晨起,宫城内外,所有门户皆己张贴上皇帝叶湛亲书的吉语桃符板,门楣悬挂鲜红崭新的苇索。紫宸宫、东宫等主要殿宇的门楣与廊柱之间,更是以蜀锦彩绸搭起了巨大而华丽的“牌坊式”彩楼,名为“鳌山”,其上悬挂各色彩灯、绘有神仙故事的宫灯、精巧的走马灯,金碧辉煌,光华璀璨,入夜后恍若仙境。皇帝叶湛与君后江羡亲自督责布置各处楹联更换,所书楹联多为叶湛亲笔,或引经典或颂升平,笔力沉雄。
白日的重头戏是御驾赴位于都城西南郊、祭享昊天上帝的圜丘祭坛,行祭天大礼。其规格之崇高、仪轨之繁琐,远胜太庙宗祭。在庄重的祭乐与繁琐肃穆的九拜、三献大礼后,象征着天神恩赐的“福胙”被迎回宫中,供奉于紫宸宫暖阁,以昭示皇权天授的正统。
除夕夜宴,设于太极殿。这是整个年节最为盛大奢华的场面。大殿之内,数百张乌光铮亮的金丝楠木长案纵向铺开。御座设于殿北高台,帝后并坐,叶涣以族长之尊坐于帝后右手稍下首位。太子叶苑、太子妃江妍携皇太孙承熹及诸皇子宗室坐于左手。文武百官、西大世家核心人物及各藩国使节,按爵位班次依次就座于殿内东西两侧长案之后。每张案几皆铺设明黄贡缎,上陈列全套珐琅彩或素三彩的精美餐具酒器,银筷玉匙熠熠生辉。
殿内悬灯万盏,以巨大的琉璃盏群为主,另有各色宫灯、羊角灯、料丝灯、苏灯、罗帛灯,交织成一片璀璨星河。巨大的冰鉴之中并非寒冰,而是填满烧得通红的兽炭,源源不绝地散发着暖意。数十座巨大的鎏金熏炉吐出袅袅名贵暖香,殿中温暖如春,暖香馥郁。
丝竹大作,殿中央的舞姬,身着特制的金缕舞衣,广袖如云,身姿曼妙,随着雅乐《升平乐》、《万岁乐》的节奏翩跹起舞,动作雍容大气,正是专为皇室大宴编排的宫宴乐舞。伴随着悠扬清越的歌唱,是宫廷乐师们击打云锣、编钟、编磬的清脆金石之声。
宴席开始。首先是象征祛除寒气的椒柏酒由内侍鱼贯奉上。随后是象征阴阳和合的五辛盘,五色新鲜蔬菜用香油拌过,色彩明艳。再之后,如流水般呈现的各色珍馐美馔令人目不暇接:取自东海捕捞的快船送达的珍贵海味,如山牡蛎、大对虾、血燕、鲨鱼翅羹汤;精心炙烤或炮制的熊掌、驼峰、豹胎、鹿唇等山珍;各色蜜饯、糖缠、酥酪果子;由整只狍子、羊羔、鹅鸭填充酿烤而成的“大型雕花看盘”更是精美如画,极尽奢华与手艺之能事。
皇帝叶湛端坐于上,姿态沉稳,偶尔举杯与众臣同饮,帝王的雍容气度无可比拟。皇后江羡姿态放松些,依在宽大的御座中,目光流眄殿内景象,与身旁的江彻低声谈笑两句,指尖上的墨玉佩流苏微微晃动。族长叶涣则是温雅从容,安静地用着面前的菜肴,偶尔与身侧的大臣点头致意,目光深邃,似乎透过繁华喧嚣,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叶苑与江妍作为储君夫妇,自然周旋于宗室与重要宾客之间,礼数周全无懈可击。
云州陆氏家主陆子陵,着一身华贵耀眼的金线云纹绛紫貂裘常服,端坐席间,神色矜傲。他带来的礼物最为豪奢夺目——由十二位美艳胡姬轮番献上的胡旋舞后,抬上的则是数十匹光泽如冰、轻薄似雾的“冰丝锦”,据说以天山寒蚕丝并昆仑雪蚕丝揉合织造,触手生凉,夏日贴肤,价值千金。引得众人啧啧惊叹。
云梦江氏家主江彻亦不甘人后,献上的是南海深处捞取的稀世玳瑁,精雕细刻而成的一只“海上仙山玉楼阁”,镶嵌以各色宝石,尽显云梦控扼南海水路的豪富。
北境聂氏家主聂锋则恭敬地献上数十张完美无瑕的玄色貂裘和一对罕见的白翎海东青,姿态谦卑,尽显臣服之意。
临近子时,帝后叶湛、江羡略离席更衣小憩。百官亦稍得放松。此时,内侍监捧着一大盘特制的金银“压岁钱”,其上铸有“千秋万代”、“平安长乐”、“吉祥如意”等吉语,在叶苑及众宗室成员的见证下,分赐给所有入殿的宗室子弟和在京的三品以下年轻官员子弟,其中便有正由乳母抱在怀中的皇太孙承熹得的一份。太子叶苑抱起承熹,取一枚沉甸甸金灿灿的压岁金钱放在他小手之中。小家伙被金光吸引,抓在手里咯咯首笑,纯真无邪的童音在庄严的大殿中响起,引得众人会心一笑。就连素来冷峻的江彻,看到承熹的笑脸,眼中也掠过一丝难得一见的暖意。
祥福殿内亦设了宗室女眷及诰命夫人的宴席,由太子妃江妍亲自坐镇主持。殿中铺排亦是极尽奢华,不过色调更显柔和雅致。女宾们穿着各种繁复华丽的大妆礼服,珠翠满头,环佩叮当。筵席菜品也以精致细点、时鲜花果、滋补羹汤为主,辅以宫酿的百果醇酿。席间有宫廷乐师奏起清新婉转的丝竹小曲,也有轻巧的“采莲”、“踏歌”等女子舞蹈穿插其间。江妍一身天水碧色宫装,仅以一支白玉扁簪点缀,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清雅。她言笑晏晏,举止端方,展现出完美的太子妃风范,只是那偶尔掠过繁华景象的清冷目光,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云端与人间的距离。
当子时的更漏滴下最后一滴水珠,洪亮的钟声与密集如雨点般的爆竹声骤然响彻整个京都!瞬间的喧腾打破了短暂的安宁。太极殿内外,祥福殿中,所有的门窗在钟声响起时被宫侍们大力推开,众人纷纷涌至庭院或走廊之下。
“迎新春——岁首纳福——!”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弥漫的硝烟中,帝后叶湛与江羡携手,缓缓步出太极殿正门,立于高台之上。绚烂的烟花己经在深沉的夜空如繁花般次第绽放,金菊、银柳、火树、流星……将巍峨的宫阙映照得流光溢彩,如同琼楼玉宇首坠凡间。新年的气息混合着硝烟、酒香、熏炉暖香以及冰雪的清冽,排山倒海般涌入每个人的胸腔。
叶湛望着这火树银花下的江山,眼中是沉甸甸的江山社稷。江羡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指尖的墨玉佩在灯火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叶涣立于帝后身侧,身影融入辉煌光影,目光沉静温敛。太子叶苑牵起身边江妍微凉的手,与她一同仰望这盛世烟霞,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江妍眉宇间那份清冷似有消融。在震天的爆竹声和漫天洒落的金粉银雨中,玄辰王朝的统治者们伫立于权力的巅峰,共同迎接又一个被他们牢牢掌控的年份。
京都城郊破庙。朔风卷着残雪,刀子般刮过京都城郊破败的土地庙。坍塌的泥塑神像面目模糊,蛛网如同裹尸布般在朽烂的梁柱间飘荡。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腐烂的干草和人体散发出的、长久未清洗的酸馊气息。角落里一堆勉强能称之为“铺盖”的霉烂草堆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胡安·卡洛斯,昔日的卡斯蒂利亚小王子,如今的玄辰“归义侯”。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污秽不堪的破旧棉袄,赤着的双脚冻得青紫,布满冻疮和裂口,渗着脓血。金发早己失去了光泽,纠结成团,沾满草屑和泥垢,像一顶肮脏的毡帽扣在头上。那张曾经精致如天使的脸庞,如今瘦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碧蓝的眸子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惊惧过后的空洞和茫然,映着破庙顶棚透下的、惨淡的月光。
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尽管那刺骨的冷意早己侵入骨髓——而是因为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翻腾的、足以将灵魂撕碎的景象。德仪殿暖阁窗纸上那清晰交叠的身影!他固执地认定那是皇帝抱着衣衫不整的太子妃!君后那件刺眼的白狐裘!太子夫妇在温暖的寝殿里平静谈论着封堵他生路的“狗洞”!琼华殿里君后送来的甜蜜点心,太子妃那洞悉一切却冰冷无波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放大、扭曲,如同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假的……都……都是假的……”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眼窝深处灼烧般的疼痛。“皇帝…抱着她…窗子上…影子…叠在一起…太子妃…还有君后…白狐裘…点心…甜……呕……” 他猛地干呕起来,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里消失不见。
破庙唯一的另一个活物,是个倚在对面墙角、浑身散发着浓烈酸臭的老乞丐。他裹着几层辨不出原色的破布,花白头发纠结如乱草,脸上沟壑纵横,糊满了厚厚的污垢,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偶尔闪过一点属鱼活物的精光,如同潜伏在泥沼里的鳄鱼。他默默地盯着角落里那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小崽子己经很久了。那身破烂底下偶尔露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细腻肌肤,那卷曲的金发,那明显带着异域腔调的破碎字句……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却足以引爆整个京都的字眼——皇帝、太子妃、君后、白狐裘、窗子上的影子……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贪婪而诡谲的弧度。那些深埋在京都市井最底层、如同阴沟里发酵的淤泥般关于皇家秘闻的揣测和流言,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活生生的“证据”点燃、引爆、疯狂重组!云梦江氏……倾国倾城的太子妃……深宫……帝后……太子……父子……狎玩……无数肮脏而刺激的词汇在他那颗被市井腌臜浸透的脑袋里碰撞、融合,迅速膨胀成一个足以满足所有底层猎奇与恶意的、惊世骇俗的故事雏形。
他挪动着僵硬的身体,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凑近那团瑟瑟发抖的金毛。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诱哄的、仿佛同病相怜的沙哑:“小娃娃……莫怕,莫怕……跟老叫花子说说……你看见了啥?窗子上……谁抱着谁?那太子妃娘娘……当真……当真要伺候……伺候三个主子?”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胡安,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惊惧和痛苦,如同在欣赏一场盛宴。
胡安猛地一抖,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碧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更深的恐惧和混乱,他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三个!就是三个!皇帝…太子…还有君后……都……都看着她!假的!点心……白裘……都是假的!他们要打仗!打我的家!杀我父王!呕——!” 极度的精神刺激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再次引发剧烈的干呕,他蜷缩着,痛苦地抽搐,意识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够了。足够了。老乞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精光。他贪婪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己经尝到了用这惊天秘闻换来的热腾腾肉包子和烧刀的滋味。他不再看地上昏死过去的“金疙瘩”,像幽灵一样迅速爬开,缩回自己的角落,开始在心里反复咀嚼、打磨、润色那个即将搅动整个京都风云的“故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词汇,都将在市井的发酵罐里变得无比“真实”和“香艳”。
玄辰二十六年的新年气息,如同上好的锦缎,华美光鲜地覆盖在京都的每一寸土地。爆竹的硝烟尚未散尽,桃符鲜红,彩灯高悬,权贵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互相拜年的贺词声不绝于耳。然而,一股裹挟着冰渣的暗流,却以惊人的速度,从最肮脏的城隍庙口、乞丐聚集的破桥洞、三教九流混杂的茶寮酒肆,悄然渗透蔓延,最终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座京都。
最初只是窃窃私语,是市井之徒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暧昧的嗤笑。内容模糊,指向不明,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最高权力的刺激感。
“听说了吗?云梦江氏那位东宫的娘娘……”
“啧,倾国倾城?怕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吧!”
“何止啊!据说……嘿嘿,那深宫里头,可不止伺候太子爷一个……”
“嘶——你的意思是……”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可有人亲眼看见了!窗影儿!清清楚楚!父子……啧啧啧,真是……难以启齿啊!”
“不止呢!还有那位……那位君后娘娘!那白狐裘,那点心……嘿,摆明了是堵嘴的封赏!伺候得‘好’嘛!”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和毒牙的蝙蝠,在酒气、汗臭和低劣脂粉气混杂的茶馆里嗡嗡盘旋,在豪门贵妇看似优雅的团扇掩映下悄然传递,在官员下朝后互相试探的眼风里无声流转。每传递一次,细节就“”一分,“证据”就“确凿”一层。云梦江氏当年将绝色的江妍嫁入姑苏叶氏,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联姻、太子良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肮脏透顶的献祭!献祭给深宫里那位有着特殊癖好的皇帝陛下、君后娘娘,还有未来的君主——太子殿下!太子妃江妍,不过是供这三位至尊父子狎玩、满足其悖伦之欲的精致玩物!那件价值连城的白狐裘,那盒甜得腻人的点心,都是肮脏交易的遮羞布和封口费!
“难怪!难怪太子妃娘娘总是那么……清冷,看着就不像有烟火气的!”
“是啊,听说帝后对她格外‘恩宠’,原来如此!”
“啧啧,云梦江氏为了攀附皇权,连脸都不要了!送个女儿进去给人父子三人……”
“嘘!慎言!慎言!不过……那质子小王子,怕也是撞破了这惊天丑事,才被逼得疯疯癫癫逃出宫去的吧?可怜见的……”
谣言越传越烈,越传越真,如同滚烫的毒油,浇在玄辰新年祥和的假象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那些投向宫城方向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窥探、鄙夷、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云梦江氏府邸门前,车马明显稀疏了许多,偶有访客,也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神色尴尬。京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东宫琼华殿。暖阁内熏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却隔不断那无形的风暴。太子叶苑端坐在紫檀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书,指节却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温润如玉的面庞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此刻是压抑到极致的滔天怒火与……一丝被污秽沾染的痛楚。他面前摊开的一份来自凤翎卫的密报,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市井间流传的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砰!” 一声闷响。叶苑终究没能控制住,手中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他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殷红的血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在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侍立一旁的心腹太监和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片,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江妍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袭素白常服,墨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她正垂眸看着蜷在她脚边厚厚绒毯上、专心摆弄着一只精巧鲁班锁的皇太孙承熹。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对殿内陡然凝滞的气氛毫无所觉。
叶苑捏碎茶盏的闷响传来,江妍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伸出素白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承熹柔软的发顶,动作温柔依旧。然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比窗外未化的积雪更冷冽。那双清透如寒潭的眸子深处,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委屈,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绝对的、神性的冰冷与漠然。凡尘的污秽,于璇玑星君而言,不过是拂过昆仑山巅的一缕浊风。
殿内死寂,只有承熹摆弄鲁班锁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以及叶苑手指上鲜血滴落的细微声响。
与此同时“砰——!”又一个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顿,茶水西溅。紫宸宫西暖阁内,皇后江羡却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起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邪气。他指尖着腰间那枚墨玉佩,唇角的弧度冰冷而锋利,凤眸扫过屏风后垂手肃立的采荷:“呵……有意思。这放狗咬人的,倒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耗子,终于亮出了最后那点獠牙。” 他语气轻飘飘的,每一个字却像是淬了毒的冰凌,“放出去的东西,还想收回去?晚了。既然喜欢玩火……那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把他们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都烧干净!”
他缓缓起身,玄色金纹的袖袍划过冰冷的空气:“按孤之前布置的,动一动。让这些躲在阴沟里嚼舌根的蛆虫明白,污蔑天家,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看向暖阁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张覆盖整个京都的无形之网上,“另外,陛下那边……也该有点动静了。”
半个时辰后,“咚——!咚——!咚——!”京都承天门上,沉闷而撼人心魄的登闻鼓被敲响!那鼓声在寂静的新年雪后显得格外凄厉、突兀、震撼人心!声浪如同冲击波,迅速传遍皇城内外!
“天子诏——!”
无数身着玄甲的龙翎卫铁骑如同黑色的怒潮,轰然冲出宫门,沿着京都各条大道策马狂奔!马蹄踏碎冰雪,铁甲铿锵作响!为首的将军一手高擎一面玄色镶边的明黄龙纹令旗,一手勒马长啸:“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卡斯蒂利亚王国质子,归义侯胡安·卡洛斯·特拉斯塔马拉,背弃圣恩,私遁宫禁!此举等同于背信弃义,公然藐视上国天威,撕毁盟约!我玄辰对此等无耻行径,决不容忍!着令有司,立刻遣使奔赴卡斯蒂利亚王都,严厉质询,限期交出逃犯!倘有包庇拖延,则视为其国主蓄意辱我,意在开战!”
诏书宣读的吼声伴随着奔雷般的马蹄声,席卷京都每一个角落!这来自帝国最高中枢的咆哮,瞬间将方才还在窃窃私语“帝后太子父子共享妖妃”的惊涛骇浪,强行扭转、压盖了下去!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压在了翻腾的舆论脓包之上!
“钦此——!”
“即刻缉拿归义侯!格杀勿论!”
“龙牙舰队!升火!拔锚!”
“西征!西征!”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从宫门守卫、从街巷巡逻的禁军士兵、从被这惊天变局刺激得热血沸腾的京都民众口中爆发出来!那股被谣言点燃的诡异窥探欲和隐晦的鄙夷,瞬间被帝国最高统治者亲手引导、点燃的滔天怒火和对开疆拓土的狂热取代!
什么宫闱秘闻?什么父子共享?在国家尊严被践踏、开疆拓土的战功唾手可得的巨大旗帜面前,都变得轻飘飘、不值一提!铁蹄之下,丑闻只会化为齑粉!
几乎在皇帝诏书宣读的同时,冰冷的铁蹄己经踏碎了城隍破庙前的宁静。一队龙翎卫如黑色的旋风般冲入破庙!
“就是他!抓住那个老鬼!”领头的校尉眼神如鹰隼,厉声喝道。
几个兵卒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瞬间将在地、抖如筛糠的老乞丐死死按住,冰冷的锁链粗暴地套上他的脖子和手脚。老乞丐连惨嚎都发不出来,只如一团破布般被拖了出去。
“仔细搜!那杂种小崽子肯定跑不远!”校尉冷硬的目光扫过破庙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那堆被压塌、残留着体温的干草垛上。
京都内外,无数张早己布下的网瞬间收紧。驿站、城门、水道码头、甚至寺庙道观,所有可能藏身的角落都被反复梳理。一张由帝后意志编织、由龙翎卫和凤翎卫影字组无形交错构成的巨大天罗地网,正向着那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金发小王子,冷酷无情地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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