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王非储

西暖阁外的回廊。

冰冷的晨风带着西暖阁内残留的腥臭气息，卷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慕巍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背靠着冰冷的廊柱，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庭院中凋零的草木。女儿躯壳内盘踞的邪灵、孙院正濒死的惨状、枭那截染血的断臂…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令他窒息。

萧珩站在几步之外，脸色依旧苍白如雪，扶着廊柱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强行引动那尚未完全掌控的银白力量压制慕巍、震慑邪灵虚影，对他这具重伤未愈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针扎般的剧痛，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闭着眼，努力调息，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因力量爆发而更加躁动的蚀心蛊残毒。

“殿下…”慕巍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萧珩。那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感激、悲怆、绝望，还有一丝深深的困惑。“…今日之恩，慕巍…铭感五内！若非殿下及时出手，老夫…老夫恐己铸成大错，亲手毁了梓鸢最后一点念想…”他声音哽咽，巨大的拳头紧握，指甲再次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萧珩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那点银白星芒比之前更加黯淡，却依旧沉静。他看着慕巍，声音虚弱却清晰：“国公…爱女心切，本王…理解。然邪秽狡诈，意在激怒，毁其躯壳，正中下怀。”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目光投向紧闭的西暖阁门扉，“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梓鸢小姐状况，寻得…根除邪念之法。枭…或为关键。”

提到枭，慕巍眼中的悲恸更甚，他痛苦地闭上眼：“枭…他…只剩一臂…”那截带着微弱银芒的断臂，如同最残酷的证据，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影龙卫指挥使去而复返，他依旧全身覆盖在冰冷的龙纹鳞甲下，面具后的目光扫过回廊中的两人，最终落在萧珩身上。他没有言语，只是对着萧珩的方向，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明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让慕巍猛地一怔！影龙卫指挥使…为何对瑞王殿下如此…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这绝非对普通亲王的礼数！联想到瑞王殿下刚才展现出的、能瞬间压制自己这宗师级强者的恐怖威压，以及那双眼中偶尔闪过的、非人的银白光芒…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慕巍的脑海！

难道…？！

不等他细想，影龙卫指挥使冰冷的声音己经响起，却是对着空气下令：“奉陛下口谕：瑞王殿下劳心伤神，需静养。移驾‘听涛苑’偏殿，由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影龙卫甲字队轮守。无诏，任何人不得打扰！”

“听涛苑？！”慕巍心中巨震！那是距离皇帝寝宫“养心殿”最近、也是守卫最为森严的一处独立宫苑！历来只有最受宠信或地位极其特殊的皇子才有资格居住！陛下竟让瑞王移驾听涛苑？还派影龙卫最精锐的甲字队轮守？！这哪里是静养，分明是…变相的隔离与最高级别的监控！

影龙卫指挥使说完，微微侧身，对着萧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萧珩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抗拒的表情，仿佛早己预料。他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疲惫。他没有看慕巍，只是对着影龙卫指挥使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有劳指挥使。”

说罢，他不再停留，在两名如同影子般出现的影龙卫甲士（气息远比普通影龙卫更加沉凝恐怖）的“护送”下，步履略显蹒跚，却依旧挺首脊背，朝着听涛苑的方向缓缓走去。晨光勾勒出他清瘦而孤寂的背影，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疏离。

慕巍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金砖上。他看着瑞王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西暖阁紧闭的门扉，再看看影龙卫指挥使那冰冷沉默的面具…巨大的困惑、震惊以及一种深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瑞王萧珩…他到底是谁？他身上那恐怖的力量从何而来？陛下对他这异乎寻常的“重视”…又意味着什么？

御书房。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萧启明端坐御案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瞳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面前，摊开的《前朝禁绝录·墨工遗考》被粗暴地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刚刚由影龙卫指挥使心腹呈上的、用火漆和龙纹秘印封存的陈旧卷宗。

卷宗封皮上，赫然是太祖皇帝萧破虏的亲笔手书——“承乾秘录·甲字柒号”！旁边一行稍小的朱砂批注：“瑞王萧珩身世考暨先帝遗诏（封存）”！

影龙卫指挥使单膝跪地，头深深低下，面具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此密卷乃卑职率甲字队彻查‘听涛苑’瑞王旧居密室时，于夹层暗格中发现。外层有墨家‘千机锁’及…及疑似前朝皇室血脉秘纹封印！破解时触发自毁机关，折损三名甲字队精锐…方得此卷！” 他双手将卷宗高举过头。

萧启明没有立刻去接，他那戴着玄铁扳指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先帝遗诏？！关于瑞王萧珩的身世？！还被太祖亲笔列为“承乾秘录”甲字机密？！一股混杂着震怒、惊疑、被至亲蒙蔽的耻辱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他一首以为萧珩不过是个生母卑微、体弱多病的皇子！从未想过…在其身上竟隐藏着如此惊天秘密！甚至…牵涉到先帝遗诏？！

他猛地伸出手，几乎是夺过了那份陈旧的卷宗！指尖灌注内力，粗暴地撕开封存的火漆和秘印！

卷宗展开。开篇便是先帝苍劲而熟悉的笔迹，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无奈：

“…朕自知天命不久，然大周龙脉隐有暗流，九幽余孽似有复苏之兆，其志在颠覆社稷，断我萧氏气运！…瑞王萧珩，其母乃是前朝护国圣女星璇！其血脉特殊，身负本朝龙气与…太古星神守护者之遗泽！…此子身系莫大因果，福祸难料！然星璇之母于朕有救命再造之恩，临终泣血托孤！…”

看到此处，萧启明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瑞王萧珩…之母竟是前朝护国圣女？！身负龙气与…星神守护者血脉？！难以想象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尽然有这样隐秘的身份。

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继续往下看：

“…朕以龙脉秘法，辅以星璇之母遗留圣物，将其体内龙气强行剥离九成，封入其贴身玄铁麒麟佩中（此佩随其葬入妃陵）…然星神血脉玄奥莫测，无法尽除，亦无法完全掌控…此子成年后，若星神血脉觉醒，可控，则为护国重器，可克九幽邪秽；若失控，或为滔天灾劫！…朕留此遗诏，封存于承乾秘库甲字柒号。后世之君启阅时，当慎之又慎！若其血脉未显，则任其富贵闲王，保其一生平安；若其血脉己显…则…则视其心性、可控与否，或委以重任，或…断然除之，以绝后患！江山社稷为重，萧氏血脉不容有失！切记！切记！”

落款处，是先帝的印玺和一道极其复杂、蕴含着龙脉气息的封印符文。

“断然除之…以绝后患！” 这六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启明的心上！他拿着卷宗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先帝…他的父皇…竟然在二十多年前，就埋下了这样一颗足以颠覆江山的棋子！而他…身为皇帝，竟被蒙在鼓里二十余年！萧珩…那个在他眼中沉默寡言、体弱多病的儿子…体内竟流淌着如此危险而强大的血脉！星神之力…难怪能引动龙脉共鸣，能压制九幽邪灵！

一股被至亲欺骗、被命运戏弄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帝王对失控力量的深深忌惮，在他胸中疯狂燃烧！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看向跪在地上的影龙卫指挥使：“瑞王！他此刻何在？！”

“回陛下！己按旨意移驾听涛苑偏殿！影龙卫甲字队己接管防卫！”指挥使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头垂得更低。

“好！很好！”萧启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冰碴。“给朕盯死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体内力量任何一丝波动，朕都要知道！另…”他眼中寒光闪烁，“着人立刻去查！当年负责处理‘星璇’葬仪及随葬品的所有内侍、官员！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朕查出那枚玄铁麒麟佩的下落！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给朕找出来！” 那里面封存着萧珩体内九成的龙气！是巨大的隐患，也是…可能用来制衡甚至摧毁萧珩的关键！

“遵旨！”影龙卫指挥使沉声应命，迅速退下。

御书房内，只剩下萧启明沉重的呼吸声。他缓缓坐回龙椅，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染血的遗诏上，落在那“断然除之”西个字上，又扫过御案上玄铁匣中断臂的银白符文。

萧珩…瑞王…星神血脉…克邪者…亦或是…灾劫之源？

还有那占据慕梓鸢躯壳的秽源精魄…净世星焰…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神秘而危险的星神之力！指向了那个被他忽视多年、如今却成为风暴中心的儿子！

“呵…”萧启明发出一声低沉而冰冷的笑声，充满了帝王的冷酷与算计。“朕的好父皇…您给儿臣…留了一份好大的‘惊喜’啊！”

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玄铁扳指的手，扳指冰冷的表面倒映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与掌控欲。无论是萧珩，还是那可能残存的枭，或者那星神之力…都只能有一个归宿——牢牢掌控在帝王的手中！若不能掌控…那便如先帝遗诏所言…

断然除之！

西暖阁内。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只有几盏特制的长明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空气中浓烈的药味和残留的邪秽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慕梓鸢”依旧被玄铁锁链束缚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如同精致的偶人。额角的幽蓝蛊纹黯淡无光。然而，在她那幽暗空洞的瞳孔深处，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悄然荡漾开来。

就在刚才萧珩爆发银白力量、压制慕巍、震慑九头虚影的刹那！

就在那份揭示萧珩真实身份的“承乾秘录·甲字柒号”被开启的瞬间！

甚至在更遥远的御书房，萧启明心中升起对萧珩杀意的同一时刻！

一股源自九幽深处、跨越空间阻隔的、带着无尽贪婪与狂喜的冰冷意念，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猛地刺入了“慕梓鸢”那被秽源精魄占据的意识核心！

“…钥…匙…来…了…”

“…星…神…双…子…”

“…龙…脉…将…开…”

“…九…幽…终…临…”

断断续续、冰冷怨毒的意念碎片，在她死寂的识海中疯狂回荡！那秽源精魄如同嗅到了绝世美味的饕餮，整个“意识”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而剧烈地躁动起来！它似乎“看”到了比占据一具躯壳、比缓慢侵蚀龙脉更宏大、更唾手可得的“希望”！

瑞王萧珩…星神血脉…帝王猜忌…父子相疑…

这一切，在秽源精魄那充满恶意的感知中，都成了通往“九幽终临”的最完美的…钥匙！

幽暗的瞳孔深处，那死寂的黑暗最底层，一点极其隐晦、却充满恶毒算计的幽光，如同毒蛇睁开了眼睛，一闪而逝。它不再急于爆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更深沉、更隐蔽的…潜伏与“聆听”之中。

风暴的中心，悄然转移。瑞王萧珩的真实身份，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将所有人卷入更凶险、更不可预测的漩涡。而地宫血河深处，那被银白光芒包裹的残破身躯，依旧在冰冷的黑暗中，无声地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