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摊牌

柳听风站在楚明澜床前，锦帐内那张苍白的脸让他想起往昔。

楚明澜为他束发时指尖的温度，为他挡箭时染血的衣袖。

可转眼又见大婚之夜，那人牵着别人的手拜堂，红烛高照。

心头又酸又涩，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既难过又觉得亏欠。

“前辈可知应对之法？”

程煜的声音打破沉寂，他与萧雪河对视一眼，两人上前半步。

程煜虚扶着柳听风的腰际，萧雪河去找下人搬个春凳来。

白玛慢条斯理地撩了下额前碎发，雪莲香气突然在室内弥漫。

他歪着头：

“老朽花期一千两百载...”

他指尖捻着一缕银发，在晨光中莹莹生辉，

“你们还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强。”

白玛随手扯下三根银发，指尖一弹便轻飘飘落在药师掌心：“按补血益气的方子煎了。“

孩童模样的精怪翘着二郎腿，发间雪莲无风自动，

“莫说是这病秧子，就是天上神仙都救得回来。”

老药师盯着掌心三根银丝，又瞥了眼这个白毛小鬼，花白眉毛皱成一团。

但见程煜满是急切，萧雪河一脸担忧；柳听风更是紧攥双手，眼尾眉梢都透着焦虑。

三人对这孩童的恭敬爱护之态，让老药师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

他捧着那几根发丝躬身退下，虽仍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

柳听风坐在萧雪河搬来的软垫春凳上，晨光透过纱帐，在楚明澜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那人唇色仍白得透明，他无意识地着扇坠流苏，心头翻涌着酸涩。

当年楚明澜为他挡箭时，也是这样苍白着脸说“无妨”。

“真是...欠了你的。”

药汤煎好时，青瓷碗沿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柳听风接过药碗，指尖在碗底试了试温度，他舀起一勺汤药，往日最难喂的药汁，此刻却顺着楚明澜的唇缝滑入喉间。

药汁入喉的瞬间，楚明澜苍白的眉心微微一动。

柳听风屏住呼吸，看着那人的喉结轻轻滚动，将第一口药咽下。

他小心翼翼地又喂了第二勺，这次楚明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困在梦魇中挣扎。

“再喝一口...”柳听风低声诱哄，第三勺药送到唇边时，楚明澜的嘴唇竟微微张开，主动含住了勺沿。

程煜在一旁看得气闷，银枪不自觉地往地上重重一磕。

当最后一勺药喂完，柳听风用袖角轻轻拭去楚明澜唇边的药渍。

忽然，他感觉到掌下的肌肤似乎有了温度。

那只原本冰凉的手，此刻正以微弱的力量，反握住他的指尖。

“你...”楚明澜的眼皮轻轻颤动，像是破茧的蝶在挣扎着展开翅膀。

终于，那双久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却准确地锁定了柳听风的脸庞，“怎么又瘦了...”

声音虽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温柔。

柳听风急忙别过脸去，一滴泪砸在锦被上，又强作镇定道：“先让药师号脉。”

老药师搭脉的手指微微发抖：“奇哉！少主脉象平稳了许多！竟似从未病过！”

柳听风仍不放心，转头看向正在把玩银发的白玛：“前辈再看看。”

白玛蹦跳着凑到床前，盯着楚明澜心口看了半晌.

他突然歪头：“咦？”

雪莲精的指尖点在楚明澜眉心，“他体内怎么会有血晶的气息？”

孩童天真的语气里带着困惑，“而且...好像是在帮你分担反噬？”

白玛歪着头，眼神在西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噗嗤”笑出声，发间雪莲簌簌抖动：“哎呀呀~”

他蹦跳着凑到程煜跟前，小手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这位将军，你脸上写着‘吃醋’两个大字呢！”

程煜怒道：“胡说什么！”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白玛又飘到萧雪河身边，踮脚嗅了嗅，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位倒是藏得深...不过嘛...”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萧雪河握刀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刀柄。

“老朽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白玛蹦回柳听风身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什么风月场面没见过~”

白玛的话音刚落，柳听风便装作没听见似的转向楚明澜，指尖轻轻挑起纱帐，让更多光线透进来。

“现在感觉如何？”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掩不住耳尖泛起的薄红。

楚明澜的目光越过柳听风肩头，在程煜紧绷的下颌线和萧雪河握刀的手上停留片刻。

他忽然低咳两声，指尖揪住心口衣料：“有些...喘不上气...”

柳听风这才注意到三人都围在床前，屋内药炉又烧得极旺。

他急忙用扇子挥开氤氲的热气：“是我们考虑不周。”

转头对程煜和萧雪河道：“先出去吧，让他好好歇息。”

刚迈出半步，手腕突然被握住，固执地不肯松开：

“听风...”

他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心上，

“我很想你。”

柳听风耳尖通红。

“...我知道了，你且好生将养，有什么话...”

“可我此刻难受得很。”

楚明澜指尖顺着柳听风的手缓缓下滑，在他腕间轻轻着，声音虚弱中带着几分委屈。

“你陪着，这苦药便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他说话时眼尾微微下垂，可怜极了。

“我...”柳听风低头瞥见自己沾着尘土的衣摆，这一路风尘仆仆，他形容狼狈，衣襟上还沾着几片枯叶，发间白玉簪也蒙了层薄灰。

可还未等他说完。

程煜在旁边忍了许久，终于是一个箭步冲过来，眼里燃着火：

“姓楚的！”他一把拍开楚明澜的手，

“要装病也换个新花样！你没听到他都说要走了吗！”

萧雪河无声地插到两人之间，恰好隔开了楚明澜伸来的手。

他虽一言不发，但周身寒意让药炉里的火苗都矮了三分。

“诸位。”白玛从药炉边探头，晃了晃手中漆黑的药盏，碗底沉淀着可疑的渣滓：

“老朽新配的宁神汤...”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在西人之间转了一圈，

“专治...心浮气躁。”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程煜绷紧的下颌线。

柳听风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都出去！”

他声音不大，却让屋内骤然一静，

“楚明澜需要休息。”

说着就要转身，却被三只手同时拽住。

楚明澜拉着他衣袖，程煜扯着他腰带，萧雪河...萧雪河竟首接握住了手腕。

白玛“噗嗤”笑出声来，发间雪莲簌簌抖动：

“哎呀呀，这可比人间的话本有意思多了~”他蹦到窗台上盘腿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

“你们继续，当老朽不存在就好。”

柳听风心头莫名烦躁。

他素来在风月场中游刃有余，何曾为儿女情长这般烦心过？

当下甩袖便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楚明澜脸上的虚弱之色一扫而空，掀被下床的动作干脆利落，哪还有半分病态。

他随手整了整衣襟，施施然走到桌前坐下：

“上茶。”

声音清冷矜贵，与方才判若两人。

程煜冷哼一声重重落座，银枪杵在地上。萧雪河沉默不语，却也撩袍坐下。

侍女战战兢兢奉上茶盏，楚明澜指尖推了两盏热茶过去，

“二位请用。”

茶香氤氲中，他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有些话，不如摊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