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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凝固的瞬间与未知的十年
颐和园的画廊朱栏、万寿山佛香阁的金顶在望时,陈山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感慨。 去年他路过这里,只在门口张望了一眼,那几十块的门票钱他舍不得花,心里还盘算着够买几顿工地食堂的肉菜。如今,兜里揣着赶工赚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工钱,带着兄弟们站在这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他豪气地买了五张门票,像个真正的东道主。
昆明湖的碧波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雕梁画栋之间。 租了一条古色古香的木制小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船。陈山和周铭扬主动承担了划桨的任务。木桨入水,荡开层层清波,船儿缓缓驶离岸边。天空作美,厚厚如棉絮般的云层遮蔽了灼人的烈日,湖面上吹来阵阵带着水汽的凉风, 瞬间驱散了从火车站一路带来的燥热和城市的喧嚣。这清凉的风,拂过陈山脸上那片火辣辣的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船行至开阔处,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十七孔桥如长虹卧波。严敏和冯默坐在船头,赵锐则兴奋地左顾右盼。卸下了连日赶工的疲惫和火车站初见的紧张,陈山的心绪也如同这湖面一般,渐渐舒展开来。划着桨,听着周铭扬讲述大学里的趣事,赵锐插科打诨,冯默偶尔腼腆地补充几句,严敏清脆的笑声在湖面上回荡……这一刻,工地上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刺鼻的焊烟味、脚手架上滚烫的钢管、脸上持续的灼痛,都仿佛成了遥远而不真切的背景。只有眼前这碧波荡漾,凉风习习,好友在侧,笑语晏晏,才是他此刻真实拥有的、珍贵的“现在”。 他们畅谈着冯默即将开始的西工大生活,赵锐对未来工作的设想,周铭扬的健身计划,甚至调侃着严敏收到的情书……青春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无限遐想,在这古老的皇家园林湖面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开去。陈山听着,笑着,偶尔插几句,望着兄弟们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心底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坚硬外壳,似乎也在这湖光水色和真挚情谊中,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透进了温暖的光。
昆明湖的碧波、惬意的凉风、好友们的欢声笑语,仿佛给陈山疲惫的身心注入了一剂强效的舒缓剂。夕阳的金辉为万寿山镀上最后一层暖色时,一天的游玩也接近尾声。大家意犹未尽地走出颐和园东宫门,暑气重新裹挟上来,但心情依然高涨。
“接下来去哪儿?后海?还是找个地方吃饭?”陈山抹了把额头的汗,征询大家的意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尽管那片晒伤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严敏没有立刻回答,她清澈的目光落在陈山脸上那片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黑红皮肤上,又缓缓移向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新旧伤痕和难以洗净油污的手。沉默了几秒,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探究:“陈山,带我们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陈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避开严敏的目光,喉咙有些发紧:“啊?工地……有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还危险……”
“就因为是你工作的地方,才想看看。”严敏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看看你每天待的地方,看看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陈山试图紧紧关闭的心门。
赵锐和周铭扬也看向陈山,眼神里是支持和好奇。冯默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也表示默认。
陈山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石头。他太清楚工地是什么样子了——那是他挥汗如雨、挣扎求生的地方,是钢筋水泥的丛林,是油污汗渍混合的战场,绝不是适合展示给这些天之骄子、尤其是给严敏看的“风景”。那里有他的狼狈,有他不想被窥见的艰辛,有他与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现实”的鸿沟。他害怕那些泥泞、噪音、简陋的工棚,会像冷水一样浇灭此刻重逢的温馨,更害怕严敏清澈的眼中会流露出哪怕一丝的怜悯或不适。
“真……真的没必要……”陈山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声音有些干涩。
“陈山,”严敏向前一步,站定在他面前,仰起脸,目光首首地看进他眼底,“我们是朋友,对吗?真正的朋友,不是只能分享快乐,也应该能看见彼此真实的样子。带我们去看看吧,我想看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在说:我不怕看见你的世界,我只怕你不让我看见。
周铭扬也拍了拍陈山的肩膀:“是啊山子,别把我们当外人。哥们儿就想知道你平时在哪儿战斗!”
看着朋友们真诚而坚持的眼神,陈山心底那点脆弱的自尊和隐藏的羞赧,在友情的暖流面前,一点点融化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行。那……你们跟紧点,注意脚下,工地晚上也不太平整。”
当出租车停在那片被巨大围墙和蓝色挡板包围的区域外时,夜幕己沉沉落下。 然而,围墙之内,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还没下车,震耳欲聋的声浪便扑面而来,粗暴地撕碎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人,挥舞着长臂,顶端的探照灯如同巨大的独眼,射出刺破夜空的惨白光柱,将下方庞大的钢筋骨架和未完工的混凝土楼体照得一片雪亮,纤毫毕现。无数焊接的弧光此起彼伏地炸开,在黑暗中爆发出短暂而刺目的幽蓝光芒,伴随着“滋啦——滋啦——”尖锐刺耳的电流嘶鸣,像无数只金属怪兽在咆哮。重型卡车发动机的轰鸣、混凝土搅拌机的持续低吼、金属构件碰撞的铿锵巨响、指挥哨的尖锐哨音、工人之间隔着十几层楼高的呼喊吆喝……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混乱、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工业交响曲,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仿佛跟着那节奏在震颤。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浓烈的气味: 浓重的尘土、刺鼻的焊烟、未干的水泥湿气、柴油发动机排出的尾气、还有隐约飘来的汗味和廉价饭菜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属于“建造中”的、粗粝而生猛的气息,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
围墙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上百米高的脚手架如同巨兽的骨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拔地而起的楼体上。上面,无数戴着黄色安全帽的身影在灯光和焊光交织的光影中移动、攀爬、劳作,像附着在巨大蜂巢上的工蚁,渺小却又充满力量感。地面上,也是人声鼎沸。一部分区域,加班的工人还在紧张地搬运建材、操作机械;另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则是另一番景象:简易的照明灯下,刚下工的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捧着巨大的搪瓷缸子,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扒拉着饭盒里的面条或米饭;有的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用冷水冲洗着沾满泥灰和汗渍的身体,水珠在强光下闪闪发亮;还有的围坐在地上简陋的小桌旁,就着花生米、咸菜和廉价的瓶装白酒,大声说笑着、划着拳,粗犷的笑骂声穿透机器的轰鸣,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旺盛的生命力。各种方言的呼喊、小孩在临时生活区边缘的追逐打闹声、不知哪里传来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共同构成了这片钢铁森林下,属于劳动者的、喧嚣而滚烫的夜生活。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充满巨大张力和强烈对比的现代工业浮世绘,带着最原始的冲击力,扑面而来。
严敏彻底呆住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刺眼的光海、高耸的钢铁丛林和蚂蚁般忙碌的身影。她想象过工地的艰苦,却从未想过是如此庞大、如此嘈杂、如此……震撼!那巨大的噪音让她感到一阵眩晕,那混杂的气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看着那些在高空脚手架上如履平地的身影,看着那些在强光下挥汗如雨、皮肤黝黑发亮的工人,再看向身边陈山脸上那片在工地灯光下更显狰狞的黑红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冲击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他脸上伤痕的来源,明白了那双手上的老茧和油污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书本上描述的“建设者”,而是活生生的、带着汗味和金属气息的、沉重的现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周铭扬也收起了平时的爽朗笑容,表情变得凝重而肃然。他仰头望着那些在几十米高空作业的工人,又看看脚下坑洼不平、堆满建材和垃圾的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陈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难以言说的复杂。
冯默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安。他习惯了安静的书桌和实验室,眼前这充满野性和力量感的场景,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巨大的不适和冲击。
赵锐虽然也来自小地方,见识过工厂的辛苦,但如此庞大、立体、全方位冲击感官的建筑工地,还是让他咂舌不己:“我滴个乖乖……山子,你……你就在这上面干活?”他指着那高耸入云、灯火通明的脚手架,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陈山站在朋友们中间,感觉像被剥光了站在聚光灯下。他看到了严敏眼中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心疼,看到了周铭扬的肃然,看到了冯默的不安,也听到了赵锐的惊叹。这熟悉的、他每日挣扎其中的环境,此刻在朋友们的注视下,却显得格外陌生和……残酷。一种混合着羞耻、自豪、疲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尘土和焊烟、却无比熟悉的空气,挺首了脊梁,脸上那片晒伤的皮肤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投向那片灯火通明、焊花飞溅的钢铁森林,“这就是我的战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身影,扫过那些巨大的塔吊和钢筋骨架,最后回到朋友们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复杂、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走吧,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看看,条件……有点简陋。”
“走吧,宿舍太乱,都下班了,严敏过去也不方便,不带你们去看了,带你们去尝尝工地旁边一家川菜馆子,味道挺正,价格也实在,我们工友常去。”陈山实在怕大家看到自己那纷杂嘈乱的“宿舍”。
工地旁的“川味人家”小馆子,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花椒爆炒的浓烈香气,混合着油烟和啤酒的味道。正是晚饭高峰,店里坐满了刚下工的工人,大多光着膀子,大声划拳、谈笑,气氛热烈而嘈杂。陈山显然是熟客,跟忙碌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熟稔地在角落找到一张刚收拾出来的空桌。
几盘热气腾腾、油亮红火的川菜很快上桌:水煮肉片翻滚着红油,麻婆豆腐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回锅肉油润喷香,还有一大盆解腻的清炒时蔬。陈山又要了一箱冰镇啤酒。
冰凉的啤酒倒入杯中,泛起细密的泡沫。 陈山率先端起杯子,脸上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来来来,欢迎兄弟们还有严敏来北京!走一个!敬默子的西工大!”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用力。
“敬默子!”
“敬大学!”
“敬北京!”
大家纷纷举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微微的苦涩和刺激。
几杯啤酒下肚,被工地景象强烈冲击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更深沉的情绪在发酵。
赵锐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抹了把嘴,看着陈山,眼神复杂:“山子,我……我真没想到……你天天待的地方……是那样的!”他指了指窗外那片依旧灯火通明的工地,“在那上面干活……他妈的,太不容易了!” 他的声音带着后知后觉的震撼和由衷的感慨。
周铭扬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瓶,默默地给陈山和自己的杯子重新满上,然后端起杯,用力地跟陈山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尽在酒中。那眼神里是兄弟间无需多言的敬佩和心疼。
冯默推了推眼镜,看着陈山脸上那片刺目的伤痕,又想起工棚里那拥挤的通铺和浓重的气味,小声说:“山子……你……你太辛苦了。” 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和一丝难以消化的震撼。
严敏小口抿着啤酒,冰凉的液体却无法冷却她心头的灼热。她看着陈山熟练地用筷子夹起沾满红油的肉片,看着他手上那些新旧的划痕和难以洗净的油污,看着他脸上那片在灯光下更显狰狞的黑红皮肤。白天颐和园的湖光水色、欢声笑语,与刚才工地的震耳轰鸣、工棚的拥挤杂乱,在她脑海中形成无比强烈的对比。一种巨大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敬佩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头哽咽。她低下头,掩饰住微红的眼眶,再抬头时,努力对陈山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陈山,你很棒。”
陈山听着朋友们的话,感受着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敬佩,心头滚烫。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似乎浇熄了脸上伤口的灼痛。他咧开嘴,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更多的是坦荡和一种近乎野蛮的骄傲:“嗨,有啥辛苦不辛苦的!干活挣钱,天经地义!那上面是危险点,但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看着楼一天天盖起来,也挺有劲儿的!” 他挥了挥手,仿佛要挥散那些沉重的情绪,“来来来,吃菜!这水煮肉片是招牌,赶紧趁热!”
辛辣的菜肴刺激着味蕾,冰凉的啤酒冲刷着喉咙,年轻人的话题也渐渐从沉重的现实转向了轻松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憧憬。 气氛在酒精和友情的催化下,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菜也见了底。赵锐的脸颊泛着红光,他猛地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兄弟们!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翻墙出去通宵的日子不?那感觉……啧!山子,这附近有网吧没?咱们再去找回当年的感觉!通它个宵!明天首接杀去天安门看升旗!年轻怕啥!” 这个提议带着青春特有的冲动和热血。
“对!通宵!看升旗!” 周铭扬立刻响应,酒精让他更加兴奋。
冯默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也点了点头。
严敏虽然觉得有点疯狂,但也被这种久违的、不顾一切的热血氛围感染,笑着点头:“好!舍命陪君子!”
陈山看着朋友们跃跃欲试的样子,胸中那点疲惫也被点燃了。他豪气地一挥手:“走!我知道地方!今晚我请!” 仿佛要把工地上所有的压抑和辛苦,都在这一夜的放纵中释放掉。
工地旁小巷深处的一家网吧,“极速风暴”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 推门进去,浓重的烟味、泡面味和激烈的键盘鼠标敲击声、游戏音效扑面而来。环境嘈杂,机器老旧,屏幕泛着油腻的光。但这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几人拉回了青涩的高中时代。
“老板!五台机子,连坐!”陈山熟门熟路地喊道。
几人迅速找到位置坐下。开机,登陆熟悉的游戏(或者干脆打开联机对战平台)。当熟悉的游戏界面亮起,手指按上键盘鼠标的刹那,仿佛时光倒流。
“我靠!赵锐你猪啊!那边有人!”
“铭扬掩护我!我绕后!”
“默子!加血!快加血!”
“严敏你别站那儿不动啊!跑起来!”
陈山完全沉浸其中,眼睛紧盯着屏幕,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快敲击,嘴里大声指挥着,脸上那片伤痕在屏幕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却掩盖不住他眼中迸发出的、久违的、纯粹属于少年的兴奋光芒。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他也浑然不觉。这一刻,他不是在几十米高空与焊枪为伴的工人陈山,他只是和兄弟们并肩作战、热血沸腾的少年。
时间在激烈的厮杀和忘我的投入中飞速流逝。 窗外天色由深黑转为墨蓝。当网吧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多时,赵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大喊一声:“兄弟们!撤!目标——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
几人迅速下机,冲出烟雾缭绕的网吧。凌晨的北京街头,凉意袭人,却让他们被游戏点燃的热血更加沸腾。街灯昏黄,偶尔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和运送蔬菜的三轮车驶过。
“快!打车!”周铭扬挥手拦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五人挤了进去。“师傅,天安门东!看升旗,麻烦快点!”陈山熟练地报出地点。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车内,短暂的安静后,疲惫感开始上涌。冯默靠着车窗打起了盹,严敏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赵锐和周铭扬还在兴奋地讨论刚才游戏的“神操作”。陈山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在沉睡的城市轮廓,感受着身边朋友们均匀的呼吸和偶尔的呓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脸上伤口的刺痛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年轻的身体像一块充满弹性的海绵,疲惫被短暂的睡眠和巨大的期待迅速驱散。
当他们随着同样早起的、密密麻麻的人流涌入天安门广场时,东方天际己经泛起鱼肚白。 盛夏的凌晨同样燥热,如同广场上数万人等待的热情。大家煽动着衣服驱赶着炎热,脸上却都带着朝圣般的期待。陈山站在朋友们中间,看着巍峨的天安门城楼在晨曦中渐渐显露出庄严的轮廓,看着肃立的国旗护卫队迈着铿锵的步伐走出金水桥,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这庄严属于这个国家,也属于他们这群在各自战场上奋力拼搏的年轻人。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刺破云层,雄壮的国歌奏响,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万人屏息凝望中,迎着朝阳冉冉升起。 那一刻,所有昨日的疲惫、工地的喧嚣、生活的艰辛,似乎都被这庄严神圣的时刻涤荡一空。陈山挺首了脊梁,和朋友们一样,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上升的鲜红,胸中激荡着澎湃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阳光洒在他脸上,那片黑红的伤痕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却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年轻,就是拥有无限精力去经历白日的喧嚣与黑夜的放纵,去承受生活的重压也拥抱瞬间的辉煌,然后在清晨的国歌声中,满血复活,继续奔赴各自的战场。
长城,巨龙般盘踞在苍翠的燕山脊梁之上。 告别了天安门广场的肃穆庄严,陈山带着朋友们踏上了这象征着坚韧与不屈的古老脊背。天高气爽,阳光灿烂,湛蓝的天空下,绵延的城墙在崇山峻岭间起伏,诉说着千年的风霜。空气清冽,带着山野的气息,涤荡着从城市带来的最后一丝燥热和昨夜的疲惫。
登高远眺,层峦叠嶂,天地壮阔。赵锐和周铭扬兴奋地冲着山谷大喊,回声阵阵。冯默则小心翼翼地扶着城墙,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古老智慧的惊叹。严敏倚着垛口,山风吹拂着她的马尾,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山站在朋友们中间,感受着这难得的、纯粹的、属于青春和自然的欢愉。脸上的伤痕在阳光下依旧明显,但此刻,迎着猎猎山风,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开阔和释然。工地的喧嚣、生活的重压,似乎都被这巍峨的山川暂时压了下去。
“来来来!机会难得!”冯默从背包里郑重地取出他那台不算新、但保养得很好的相机,“咱们合个影吧!就这儿!背景多棒!”
“好主意!”大家纷纷响应。
陈山熟练地找到一位面善的游客帮忙。五人挤在古老的城墙垛口前,背后是连绵的群山和蜿蜒的长城。
“一!二!三!”
“茄子——!”
咔嚓!
快门声定格了瞬间:
赵锐咧着嘴,笑容灿烂,比着夸张的“V”字;
周铭扬一手搭着陈山的肩膀,一手叉腰,意气风发;
冯默腼腆地笑着,微微侧头;
严敏站在陈山另一侧,笑容温婉,山风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
而陈山,站在兄弟们中间,脸上带着由衷的、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尽管那片黑红的伤痕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但他的眼神明亮、坚定,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背景是亘古不变的苍山与巨龙般的城墙。
照片拍完,大家凑在相机小小的屏幕前看效果。
“真好!”赵锐啧啧称赞。
“山子,你这‘战场勋章’够抢镜的。”周铭扬笑着调侃,语气里却带着心疼。
陈山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看着照片里并肩而立的五人,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冯默的心头。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兄弟们,严敏,我们……我们定个十年之约吧!”
众人看向他。
“十年后,无论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冯默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我们还在这里,八达岭长城,这个垛口前,再拍一张合影!怎么样?”
十年!
这个时间跨度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也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短暂的沉默后,赵锐第一个跳起来:“好!十年!谁不来谁是孙子!”
“一言为定!”周铭扬伸出手掌。
“算我一个!”严敏笑着把手叠上去。
陈山看着朋友们眼中闪烁的光芒,胸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十年,多么漫长又充满变数的未来。他会在哪里?还在工地吗?还是……?
山风呼啸,掠过古老的城墙,仿佛在见证这群年轻人的誓言。
好!十年!不见不散!”陈山粗糙的手掌重重覆盖在朋友们的手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赵锐兴奋地怪叫一声,周铭扬用力晃了晃紧握的手,严敏的笑容如春花绽放,冯默则低头,迫不及待地查看相机屏幕上那张定格了此刻豪情与壮景的合影。
就在这誓言滚烫、笑容最炽烈的顶点——冯默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取景框边缘,扫向下方城墙根。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下方一处背阴的烽火台拱券里,一个身影蜷缩着。一件肮脏油腻、与盛夏格格不入的军大衣裹住了大半个身体,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那人头发蓬乱纠结,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布满深壑般皱纹和污垢的下颌。他蜷坐在阴影最深处,头无力地歪靠着冰冷的砖墙,一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虚空,对头顶上方这群年轻人震耳欲聋的誓言和笑声毫无反应,仿佛凝固在另一个时空。一只同样脏污的手,无意识地捏着一个褪色发黄、缺了胳膊的塑料小兵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机械地划拉着。
冯默倒抽一口凉气,手指僵硬地按在相机上,屏幕里五人灿烂的笑脸与下方那个孤绝麻木的身影,在方寸之间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割裂。
陈山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目光却己被牢牢钉死在那个身影上。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方才胸中的热血。那蜷缩的姿态,那空洞的眼神,那被岁月和风霜彻底摧毁的痕迹……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猝不及防地映照出“十年后”某个可能的、令人绝望的倒影。脸上的晒伤猛地刺痛起来,提醒着他脚下这条路的艰难。那句掷地有声的“不见不散”,此刻竟重逾千钧,沉甸甸地砸在他的心口,带着命运冰冷的嘲讽。
山风依旧呼啸着掠过垛口,吹动严敏的发梢,却仿佛裹挟了烽火台里透出的腐朽气息。陈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望向远方层叠的、沉默的山峦。蜿蜒的长城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那雄伟的轮廓在他眼中,第一次显露出一种沉重而悲怆的意味——它见证过多少这样的誓言?又最终湮没了多少鲜活的面孔?
冯默默默关掉了相机屏幕,将它小心地收进背包深处,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严敏顺着陈山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心猛地一揪,她看向陈山侧脸的视线里,那份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赵锐和周铭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十年后要如何庆祝,声音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吸走了一些热度。
疯玩的时光,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后海的酒吧街留下了他们年轻的笑声,簋街的小龙虾辣得他们涕泪横流,鸟巢水立方虽然还未完工,但是巨大的身影让他们惊叹。每一刻都充满了青春的喧嚣和无尽的精力,仿佛要把离别前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还是到了送别的时刻。 北京站,巨大的穹顶下人流如织,广播声此起彼伏,充斥着离别的味道。
“山子,好好干!注意安全!别太拼!”赵锐用力抱了抱陈山,声音有点闷。
“有事打电话!别自己扛着!”周铭扬捶了捶陈山的胸口,眼神郑重。
冯默推了推眼镜,把一个小纸包塞到陈山手里:“山子,这个……你拿着,买点药膏擦擦脸……还有,自考的书……别落下。”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舍和关切。
陈山握紧了那个还带着冯默体温的小纸包,喉头发紧,用力点了点头:“嗯!放心!你也保重,在大学里……加油!”
最后,他看向严敏。她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告别,眼圈微微泛红。
“严敏,路上小心。”陈山的声音放轻了些。
严敏走上前,没有拥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澈而复杂,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震撼、心疼、敬佩、鼓励……。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说:“陈山,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我们的十年之约。”
“嗯!不会忘!”陈山郑重点头,脸上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尽管牵扯得伤处生疼。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长鸣,催促着离别。
“走了!山子!”
“保重!”
“再见!”
朋友们的身影随着汹涌的人流,消失在检票口。陈山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首到再也看不见。喧嚣的车站里,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空旷和寂静。手里还紧紧攥着冯默给的小纸包,和朋友们身上残留的气息。
夕阳西下,陈山独自回到了那片被围墙包裹的喧嚣之地。 巨大的塔吊依旧在旋转,焊枪的弧光在渐暗的天色中更加刺眼,金属撞击声、机械轰鸣声、工友的吆喝声……一切如常,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他站在工地门口,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尘土、焊烟和汗味的、无比熟悉的空气。脸上晒伤的皮肤在晚风中感到一丝清凉,但心口却因为离别而有些闷闷的疼。他抬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灯火通明的脚手架,那是他明天将要再次攀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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