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辰碎片与沉默的战场

粘稠的紫色果酱像凝固的血液，在母亲深蓝色的天文笔记封面上肆意流淌，渗入纸张的纤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与腐败混合的气息。几滴酱汁甚至溅到了周沉舟雪白的校服袖口，晕开刺眼的污渍。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周小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窗外夜风穿过未关严窗户缝隙的呜咽。

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狼藉上。母亲娟秀的字迹、精密的星图、那些记录着遥远星辰光芒的数据，此刻都被这廉价的、代表妹妹“罪行”的果酱所玷污。一股冰冷的怒意沿着他的脊椎爬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冻结。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像两颗燃烧殆尽的陨石，砸向瑟缩在衣柜阴影里的周小葵。

“周小葵，”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你，毁掉了妈妈最珍贵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小葵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巨大的恐慌和内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汹涌而出。“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破碎，“我只是……只是想把它垫一下……怕手机支架不稳……呜呜……我不知道它会掉下来……”

“不知道？”沉舟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房间的温度骤降，“藏游戏、装病、深夜首播、现在又毁掉妈妈的笔记！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星之彼岸》？这就是你沉迷的、比学习、比家人、比妈妈的心血都重要的东西？！”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小葵心上。她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但眼中却燃起一股被误解的倔强火焰：“你懂什么？！你只知道你的守则！你的分数！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不需要知道！”沉舟厉声打断，弯腰就要去捡那本被污染得面目全非的笔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仿佛要立刻将这本承载着双重痛苦的证物彻底处理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粘腻封皮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再次袭来。风比刚才更猛烈了些，带着初夏夜晚的凉意，不仅吹动了沉舟额前的碎发，更彻底掀开了天文笔记那被果酱粘住、沉重湿透的扉页！

扉页下，之前只露出一角的那个色彩斑斓的绘画本，终于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沉舟的动作僵住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厚厚的素描本，封面是梦幻的星空紫。上面画着的，不再是刚才惊鸿一瞥的童趣飞船，而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浩瀚无垠的深空背景下，一艘伤痕累累、却依然流线锐利的星际战舰正冲破一片由破碎星球和扭曲金属构成的残骸带。战舰的舰桥舷窗清晰可见，里面那个穿着银色宇航服、头盔上有独特天线标志的身影（无疑是他自己），正紧握操纵杆，眼神专注而坚毅地凝视着前方。而在战舰的下方，用充满力量感的艺术字体写着标题：

**《星尘勇者：沉舟号传奇》**

这画风……绝不是小孩子随意的涂鸦！构图、透视、光影、机械细节的刻画……都透露出一种惊人的成熟度和专业感！沉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猛地看向妹妹。

周小葵也看到了那完全暴露的封面。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刚才被抓到首播时还要惊恐万分，仿佛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被赤裸裸地剥开。她尖叫一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试图用身体挡住那个本子：“不准看！那是我的！还给我！”

但沉舟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把抓起了那个绘画本，封面沾着一点飞溅的果酱，但无伤大雅。他无视妹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捶打，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翻开了第一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幼稚的飞船，而是一页页令人震撼的星际画卷：

* **第一页：** 一座悬浮在气态巨行星光环上的庞大空间站，结构精妙绝伦，无数飞船如同蜂群般穿梭其中。旁边标注着潦草的小字：“‘沉舟号’母港——星环枢纽（设计灵感：哥特式教堂+生物流体力学）”。

* **第二页：** 一个穿着华丽复古宫廷裙、却有着机械臂和电子眼的“机械女皇”反派角色设定图，眼神狡黠而危险。批注：“BOSS：塞壬女皇（弱点：讨厌跑调的歌声？待定）”。

* **第三页：** 详细的分镜头脚本草图：一艘小型侦察舰（舷窗里能看到扎着粉色小辫的头影）正偷偷靠近一艘巨型敌舰的引擎喷射口，旁边标注：“小葵潜入计划：利用辐射废热干扰敌舰导航，为‘沉舟号’创造突袭窗口（可行性：高）”。

* **第西页：** 一张极其复杂的星图，标注着引力井、暗物质云、以及一条用红笔加粗的、充满冒险气息的航线。标题：“沉舟号首次深空探索：穿越‘幽灵星云’补给线（需计算柯伊伯带碎片密度！）”。

* **第五页：** 一张与前面风格迥异的、略显稚嫩的铅笔涂鸦：一个男孩（明显是幼年的沉舟）捧着一个简陋的机器人奖杯，笑得阳光灿烂。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哥哥最棒！等我长大，给你造真的宇宙飞船！”

沉舟的手指停在这一页，再也翻不下去。冰冷的愤怒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巨大的、几乎让他站不稳的震惊和茫然。这不是简单的游戏沉迷……这分明是一个庞大、精密、充满惊人想象力的原创宇宙！战舰设计、战术构想、世界观设定……其复杂程度远超他所知的任何一款游戏！而在这个宇宙的核心，矗立着一艘以他名字命名的传奇战舰——“沉舟号”。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周小葵。妹妹己经停止了哭喊和捶打，只是无力地靠着衣柜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是一种秘密被彻底撕开后的绝望和羞耻。

“这些……”沉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都是你画的？为了那个游戏？”

周小葵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沉舟的脑子乱成一团。母亲的笔记在脚下散发着甜腻的腐坏气息，妹妹的绘画本在手中沉甸甸地诉说着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世界。愤怒、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被那幅“哥哥最棒”涂鸦勾起的、遥远而陌生的暖意，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阿波罗焦躁的挠门声和呜咽，大概是刚才的争吵惊动了它。这声音打破了房间内死寂的僵局。

沉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他看了一眼地上惨不忍睹的天文笔记，又看了一眼手中瑰丽奇诡的绘画本，最后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妹妹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脱离了他所有计划和《守则》掌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蹲下身，没有再去碰那本笔记，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绘画本合上，轻轻放在妹妹身边的地板上，尽量避开果酱的污迹。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的声音依旧紧绷，但少了之前的暴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笔记……我会想办法处理。” 说完，他不再看妹妹的反应，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他没有锁门，这个动作本身似乎就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房间里只剩下周小葵和一片狼藉，以及那本静静躺在她身边的、敞开了秘密世界的绘画本。阿波罗在门外呜咽得更急切了。

周小葵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地上母亲的笔记和自己的绘画本。她伸出手，不是去碰笔记，而是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抚摸着绘画本的封面，指尖划过“沉舟号”那几个字。然后，她猛地抓起绘画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眼泪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

而在门外，沉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阿波罗立刻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沉舟没有理会，只是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想要揉捏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那只在白天执行《守则》时稳定如磐石、在翻看绘画本时精准翻页的右手，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指尖在空气中划出细微而高频的抖动轨迹，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抑制。这震颤如此突兀，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沉舟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试图用蛮力压制这该死的抖动，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是在他刚刚窥见妹妹那个庞大而陌生的星辰世界，内心最混乱、最失控的时刻？这该死的、被他刻意遗忘和压抑了许久的震颤，为何会突然卷土重来？它和他刚刚看到的“沉舟号”，和他毁掉的母亲笔记，和房间里那个抱着画本哭泣的女孩……又有什么他尚未知晓的、黑暗的关联？

夜，更深了。客厅里，只有金毛犬阿波罗困惑的呜咽，和少年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他紧握的拳头里，藏着的不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份突然降临的、关于自身的、冰冷的谜题。风暴的中心，悄然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