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窗框与新胶管

雨没停。嘀嗒的落水声慢了些，但屋檐下的塑料桶底还是响起了沉闷的回响。林清婉蹲在靠阳台门的角落，拖出了那个蒙尘的折叠小马扎，坐下。

灯光是老旧的吸顶灯，白炽灯泡的光有些泛黄，也懒洋洋的，刚好够照亮眼前这块地方。老屋的阳台是封起来做了小储藏间的，塞满了用不着的旧物，显得更窄逼。空气里有股陈年布料和纸箱受潮后的酸腐气，混着一点劣质樟脑丸的味儿。

杂物堆叠得密实。最底下那层，被几个沉甸甸的瓦楞纸箱压得几乎看不见。她得一点点挪开上面的旧书和几个空置的塑料整理箱。手指蹭到了灰，扑簌簌往下落。搬家那次父母塞进去的旧杂志和生锈的铁皮饼干盒，也被她小心地移了出来，堆放在脚边。

箱子底露了出来。一个灰绿色的、方方正正的工具箱，边缘的棱角都被磨得圆钝了些，提手是掉了漆的铁皮弯成的。那是父亲的旧工具箱。

掀开沉重的卡扣，盖子掀开时发出滞涩的“吱呀”声。里头躺着的家伙什倒是没生锈，抹了薄薄一层防锈油，油膜上沾了些许尘土。工具排列得不像以前那么规整，但每一样都眼熟：大号的活扳手沉甸甸的，闪着冷光；几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一字排开，手柄的塑料因年月而微微发黄；几个插着钻头的小盒子；最边上，是卷在一起的几圈不同色的电工胶布。

她的手指在这些冰冷的金属和硬塑料上缓慢划过，最后停在工具箱盖板内侧的一个小网袋里。她记得父亲总把一些零星又容易丢的小件塞在这里。果然，手指探进去，触到一个光滑的圆管体，还有个尖头的小配件。抽出来，是一个崭新的塑料筒装密封胶，还有一个配套的小硬塑料喷嘴，崭新，没用过。筒身上印着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出保质期——刚过半年。是父亲后来添进去备着的。旁边网袋里还躺着半卷窄窄的、胶条似的自粘性海绵密封条，也还有一点弹性。

东西都齐了。

她把要用到的工具单独拿出来：一把长柄十字螺丝刀，一小管润滑膏（盖子拧得死紧），那管新密封胶和喷嘴，还有那半卷自粘条。其他的小心推了回去，工具箱盖子合拢，塞回纸箱堆深处。

推着杂物回到窗边，那扇老旧的双层铝合金推拉窗吱嘎作响地滑开一道缝隙。雨水立刻带着凉意扑进来。窗外小阳台顶上的铁皮遮阳棚还在滴水，声音清晰。风卷起一点湿冷的叶子腥气。

窗框是用膨胀螺丝钉死在水泥框里的，边缘的白色塑料角码有些发黄变形。她用螺丝刀伸过去，摸索着拧开这些连接内外窗的固定螺丝。螺丝在湿冷的空气中有些锈蚀，拧动时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六颗螺丝卸完，手指尖被金属冰得有些发麻。

外面那层老旧的钢化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她小心地把它抱下来，沉甸甸的玻璃带着凉意。玻璃的铝合金框槽早己没了弹性，卡得很死，得先用螺丝刀包上布片在缝隙边缘小心撬动几下，再用沾了点润滑膏的刀尖去仔细清理卡槽里凝固的老胶条。凝固的密封胶成了深褐色的硬块，手指抠进去一点，又干又硬。她用螺丝刀尖耐心地刮，一点点把这些脆化的旧胶碎屑剔出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刺鼻又怪异的酸腐老胶味道。

卡槽清理干净，露出金属和玻璃接触面的原始状态。她用拧干又拧湿的抹布，仔细擦掉残余的污迹和老胶粉屑，抹布颜色很快就脏了。

内层窗框的卡槽处理更麻烦。内框暴露在室内，灰尘油渍多。她半跪在地上，脸凑近些，仔仔细细擦干净每一个角落。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铝合金槽口被长期摩擦形成的微小卷边。

清理干净，手指己经染上了灰黑的污渍，还有一股擦不掉的劣质润滑油脂味。她拿过那卷窄窄的自粘性海绵密封条。手指顺着卡槽内壁的边缘摁下去，感受着那种细微的、新的弹性阻力，小心翼翼一点点地粘贴好。这比清理要省力些。

最后一步，才是那管新的密封胶。崭新的喷嘴用剪子剪开小小的斜口，小心翼翼拧紧在胶筒上。捏着冰冷的胶管尾部，把尖尖的喷嘴对准窗框外沿玻璃与铝合金压条交错的复杂缝隙。

她轻轻按压胶管。灰色的粘稠胶泥被一点点挤压出来，顺着缝隙均匀地流淌填充。动作是刻意学过的耐心和稳定，像一个缓慢的描边过程。冰冷粘稠的触感透过塑料管壁传递到指尖，胶体的特殊气味很快散开，带着化工原料独有的刺激感，取代了刚才的老胶朽味。这种味道不好闻，却异常真实。

手机在客厅那边又震了一下，嗡鸣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清婉的手指顿了一瞬，胶泥挤出来的细条在空中微微拉长了一点。她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一点一点将那道缝隙封死，确保每一寸凹陷都被灰色的胶填满。

窗缝终于被均匀的灰色胶体覆盖了一遍，像一条蜿蜒的疤痕。她轻轻放下胶管，长长吐了口气，混合着密封胶的刺激气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手指不可避免地被粘上了些灰色的胶泥，粘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靠在窗框边，冰凉的金属贴着额头。窗外的雨声淅沥沥的，似乎小了些。遮阳棚的滴答声也变得缓慢而规律。没有立刻关窗，那新涂的胶泥需要点时间定型。她只是默默看着窗外那片湿漉漉的、被城市余光模糊映亮的老城区屋檐。湿冷的夜风裹挟着水汽扑在脸上，却带不走指尖那点微凉的粘腻感。

桌上那个父亲的深蓝色旧保温杯安静地立着，杯口一点残余的热气早己散尽。她走过去，拿在手里。杯体有些沉，外壳冰凉的金属质感与刚涂上去的密封胶竟有些相似。她用干净的手背抹了下脸，指尖的胶泥留下了点凉滑的触感。她没去拧杯盖，只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客厅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幽光，来自林薇的信息浮在最上面：

“林小姐，早安。确认您将于今早九点接收新居钥匙并完成初步入宅确认流程。团队（林薇、林芸）己启程，预计九点整抵达您当前居所。如流程有任何变动或需调整，请随时告知。顺颂晨安。”

信息是刚发过来的。

林清婉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晨光己经隐约在天边挣扎，将厚重的云层边缘染上一层暧昧的灰蓝，透不进太多光亮进来。屋子里还是那种雨夜里特有的、沉甸甸的昏黄调子。她把手拢在唇边呵了口气，白雾在冰凉的空气里散开了一点点。指尖那点凉滑的胶泥触感还在。

她伸手关上了那扇新涂了胶的推拉窗，隔绝了外面更深重的湿冷空气。窗框推合时，带着新密封胶的阻力，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嚓”。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一下，随即似乎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