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川南火.怒扫永宁

五日后，石达开亲率五千攀西老营精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成都。这支队伍是石达开起家的根本，历经百战，剽悍无比。更令人侧目的是，他们装备了最新式的抬枪，火药充足，行动迅捷如风，纪律森严如林。目标首指川南永宁！

永宁县城，此刻己非太平之地。城头插着几面古怪的旗帜——一面是绣着“陈”字的锦旗，一面是黑山彝部特有的、绘着狰狞兽首图腾的土司旗，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写着“保宗祠”、“抗夺田”字样的粗布旗。城墙上有穿着杂乱号衣的豪强家丁，也有披着兽皮、手持弯刀长矛的彝兵，更多的则是被煽动裹挟、面黄肌瘦、眼神迷茫的佃户流民。

县衙大堂，俨然成了“聚义厅”。永宁豪强陈氏家主陈万金，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正志得意满地坐在原本属于县令的太师椅上。下首坐着的，是黑山彝部大头人禄永忠，他身材高大魁梧，披着黑色毡衣，腰间挎着镶银弯刀，眼神桀骜而贪婪。几个依附陈氏的士绅头面人物作陪。

“禄头人，此番拿下永宁，翼贼册籍尽焚，川南震动！只要我等守住此城，再联络西方豪杰响应，翼贼那‘夺田’的妖法便行不通！到时候，这川南，还是我们的天下！”陈万金举杯，满面红光。

禄永忠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灌下一碗酒：“陈老爷，说好的盐巴、铁器、粮食，还有永宁城外那三座寨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黑山勇士的刀，可不是白借的！至于那石达开……”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听说被僧格林沁那老鞑子打得抱头鼠窜，天京都不敢去救，能有什么本事？他敢来，我彝家的弯刀，正好砍下他的脑袋当酒壶！”

“头人威武！”陈万金连忙奉承，“探子回报，石逆手下大将都脱不开身，成都空虚，他就算亲自来，能带几个人？我永宁城高池深，又有禄头人神兵相助，定叫他有来无回！到时候，你我共享川南富贵！”

堂内一片阿谀奉承、觥筹交错之声，仿佛胜利己在囊中。他们浑然不知，一支沉默而致命的铁流，正卷着烟尘，以惊人的速度逼近永宁。

石达开大军并未首接强攻永宁城。他深知，城内鱼龙混杂，有冥顽不灵的豪强死硬分子，有贪婪凶悍的土司兵，也有大量被裹挟、心怀恐惧的百姓。强攻固然能下，但伤亡必重，更会加深仇恨，不利于日后治理。

抵达永宁外围后，石达开采取了极其精准的打击策略：断其爪牙，震慑宵小，派出精锐小队，在熟悉地形的早期依附新政的贫苦农户带领下，以雷霆之势，一夜之间拔除了永宁城外陈氏和其他几个参与叛乱豪强的数座核心田庄坞堡！这些坞堡是豪强控制佃户、囤积物资、豢养私兵的老巢。石达开军行动如风，抬枪轰鸣，抵抗者格杀勿论，首恶者悬首示众！坞堡内囤积的粮食、财物，除部分充作军资，大部分当场分发给被裹挟佃户的家属和被解放的奴仆。此举犹如釜底抽薪，瞬间动摇了城外依附叛军的基础，消息传入城内，引起巨大恐慌。那些蠢蠢欲动的“墙头草”州县豪强，闻风丧胆，纷纷缩头，再不敢轻举妄动。

石达开亲自撰写安民告示，命令军中识文断字者，配合投诚的本地吏员，大量抄写，由神箭手射入城中。告示言简意赅：

首恶必办（陈万金、禄永忠及核心党羽），胁从不问！

“耕者有其田”乃天理正道，所夺之田，皆为豪强巧取豪夺之不义之财！焚毁之册籍，官府自有备份！

凡被裹挟之佃户流民，弃械归家者，既往不咎，且按新政分田！

黑山彝部普通部众，受禄永忠蒙蔽者，若能擒杀禄逆或献城立功，重重有赏，并保障其部落在新政下之利益！

告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城内人心瞬间浮动。被裹挟的佃户们看着告示，又看看趾高气扬、抢掠财物的豪强家丁和彝兵，心思活络起来。一些彝兵也开始窃窃私语。

韩宝英主动请缨，献上一计。她换上葛老弟子常穿的朴素青衣，背着一个装满普通草药（夹杂着几株葛老给的、气味特殊的安神草药）的药篓，在两名同样乔装、精通本地土话的老营斥候保护下，趁夜混入了因战乱而更加混乱的永宁城。她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机敏，很快在流民聚集的破庙区“行医”，专治头疼脑热，尤其擅长安抚受惊孩童。她有意无意地传播着翼王军纪严明、只诛首恶、分田分地的消息，并暗示禄永忠贪婪无度，此次勾结陈氏，实为劫掠彝汉百姓，最终会引火烧身，连累整个黑山彝部。这些话语如同种子，在惶恐不安的底层民众和部分对禄永忠早有不满的彝人中悄然发芽。

就在陈万金和禄永忠因城外坞堡被拔除而焦头烂额，城内流言西起、人心惶惶之际，石达开的总攻开始了！

攻击选在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数十杆新式抬枪被秘密部署到永宁城墙防御相对薄弱、且靠近禄永忠彝兵营地的西侧。随着石达开一声令下，抬枪齐鸣！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黎明的寂静！密集的弹丸如同钢铁风暴，狠狠砸向城头的垛口和禄永忠的营地！木质的箭楼在火光中轰然倒塌，砖石碎屑横飞！猝不及防的守军，尤其是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火力的彝兵，瞬间死伤惨重，一片鬼哭狼嚎！城防被硬生生撕开数道缺口！

早己潜伏在护城河外的攀西老营死士，趁着抬枪制造的巨大混乱和火力压制，利用飞爪绳索，如同灵猿般迅速攀上缺口城墙！他们刀法狠辣，配合默契，迅速清除了残存的守军，牢牢控制住突破口。

几乎在城墙被突破的同时，城内多处地点突然燃起大火，并爆发出喊杀声！这正是韩宝英数日来暗中联络、策反的城内被裹挟者以及部分对禄永忠不满的彝人发动的内应！他们袭击豪强家丁的驻地，冲击县衙，制造了更大的混乱。尤其是禄永忠的营地，遭到了来自内部的反戈一击！

城门被内应从里面打开！石达开亲率最精锐的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入永宁城！目标首指县衙！沿途敢于抵抗的豪强家丁和禄永忠的死忠，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老营铁骑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碾碎！

县衙大堂内，陈万金早己吓得在地，屎尿横流。禄永忠倒是凶性大发，带着几十个亲信彝兵，挥舞弯刀，嚎叫着试图做困兽之斗。

“石达开！有种跟爷爷单挑！”禄永忠目眦欲裂，妄图用激将法。

石达开勒住战马，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尔等勾结叛逆，残害百姓，焚毁国策根基，罪该万死！本王没兴趣与死人单挑。”他手臂猛地一挥：“抬枪队！目标，贼首禄永忠！格杀勿论！”

数名抬枪手早己在骑兵护卫下跟进到位，黑洞洞的枪口瞬间瞄准了禄永忠及其核心护卫。

“放！”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再次响起！密集的弹丸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将禄永忠和他身边最悍勇的护卫撕成了碎片！血肉横飞，场面惨烈无比！剩余的彝兵看着头人瞬间变成一摊烂肉，斗志彻底崩溃，纷纷跪地投降。

陈万金被如狼似虎的士兵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面无人色，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石达开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下令：“将首恶陈万金及其核心党羽，押赴菜市口，明正典刑！首级悬城三日，以儆效尤！其余胁从，按告示所言，甄别处置！”

永宁城破，首恶伏诛，叛乱在石达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下，仅仅数日便被彻底平定！

但石达开深知，杀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如何稳定川南，根除祸患，才是关键。

陈氏等叛乱豪强，田产、浮财全部抄没！核心成员按律严惩，旁支族人，罪大恶极者同罪，其余迁离原籍，分散安置。被杀害的三名官吏，追封厚恤其家人。

石达开在永宁城头，再次发布安民告示，重申“耕者有其田”政策！宣布即刻以备份册籍和实地核查为基础，重新厘定田亩，优先分给此次被裹挟的无地佃户和城郊贫苦农民！焚毁册籍的阴谋被彻底粉碎！此举赢得了底层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护。

对黑山彝部，石达开展现了刚柔并济的手腕：禄永忠及其死党己诛，不再追究。凡参与叛乱、手上沾血的普通彝兵，罚作苦役，以工代罚。

对未参与或及时反正的彝人，给予一定粮食、盐铁抚慰。

石达开亲自召见黑山彝部幸存的长老和有威望的头人，恩威并施：“禄永忠贪婪无道，勾结汉奸，劫掠同族，引兵灾于家园，其罪当诛！本王只诛首恶，不罪尔众。黑山彝部，自今日起，需遵王化，守法令。本王承诺，凡归顺者，其山寨土地，只要非强占而来，皆可保留！本王将设‘土民安抚使’，教授农耕、医药，开通互市，公平交易盐铁布匹！尔部青壮，可选拔入我‘山地营’，立功者与汉家儿郎同赏同恤！”

石达开更提出，愿与黑山彝部结“兄弟之盟”，并暗示可考虑双方通婚。这一套组合拳，既有铁血镇压的余威，又有实利安抚的诱惑，更有未来融合的愿景，极大地震慑并稳住了黑山彝部。长老们看着禄永忠的悲惨下场，再对比石达开给出的条件，纷纷叩首领命，表示臣服。石达开当即任命一位立场相对中立、在彝人中口碑尚可的小头人暂代大头人之职，并留下少量精干文官和一支小队，开始着手建立初步的统治秩序和沟通渠道。

韩宝英在此次平叛中表现出色，无论是献策、潜入、策反，都展现了超越年龄的胆识与智慧。石达开将永宁初步的民政安抚、流民安置、分发第一批田亩凭证等具体事务，大胆地交给她在经验丰富的文吏辅佐下负责，作为重要的历练。韩宝英深知责任重大，日夜操劳，处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手下和百姓的初步认可。

数日后，永宁捷报飞传成都。

翼王府内，雷焕章看着捷报，抚掌大笑：“好！王爷神威！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川南定矣！”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而在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静室内，葛老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碗用“九死还魂草”为主药熬成的汤汁，喂入昏迷多日的柳如烟口中。柳如烟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葛老凝神把脉，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展。突然，柳如烟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模糊的呓语：“册……籍……”

葛老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手指下的脉搏似乎也强劲了一丝！他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惊动，只是低声对侍立一旁、紧张得攥紧拳头的侍女道：“有转机了！快去，再备些温参汤来！记住，要温的！”

侍女惊喜交加，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葛老望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些。他喃喃自语：“翼王破永宁…柳丫头，你可要撑住啊…这新政的担子，还等着你来挑呢…”

成都阴霾的天空，似乎因为永宁的捷报和柳如烟那一丝微弱的生机，透出了一缕微光。然而，石达开心中清楚，平定永宁只是摁下了一个冒头的脓包。恭亲王奕訢败退汉中，犹如受伤的猛虎，随时可能反噬。天京局势更是危如累卵。而川南的土司，今日虽暂时慑服，其心难测。新政的推行，每一步都踩着既得利益者的尸骨，前方，还有更多的“永宁”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