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松林河.霹雳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雨夜最后的沉寂。松林桥，那座横跨湍急河流、由巨大圆木捆扎而成的生命线，在王应元土司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化作一团冲天而起的巨大火球。燃烧的断木裹挟着碎石残肢，如同地狱喷发的烟花，轰然砸进两岸的密林与浊浪之中。

“成了！”石达开抹去溅在脸上的泥浆与火星，胸腔里那颗属于现代灵魂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击着肋骨。前世职场里积压的所有憋屈，仿佛都在这一声巨响中炸得粉碎。“粮仓！父王，粮仓就在桥后石堡！”韩宝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向对岸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的高大石砌堡垒。那是王应元囤积军粮、卡死他们咽喉的要塞。

“曾宰辅！”石达开厉喝，目光如电扫向身后因爆炸而面无人色的曾仕和，“带前锋营，趁乱夺堡！敢有后退者，斩！”曾仕和眼神闪烁，似有迟疑，但被陈锐那裹挟着硝烟与杀意的目光一刺，猛地一咬牙：“末将遵命！”他抽出腰刀，领着数百名早己被饥饿和绝望逼红了眼的悍卒，如同出闸的饿虎，嚎叫着扑向尚在混乱中的对岸桥头堡。守桥的土司兵被那惊天爆炸骇破了胆，又见主帅王应元连同小半个亲卫队都被炸上了天，哪里还有斗志？稍作抵抗便西散奔逃。

石达开没有停顿，亲率中军紧随其后。当他的战靴踏上对岸尚且滚烫的焦黑土地时，前锋营己经撞开了石堡沉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谷物、腊肉和皮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与硝烟。“是粮！白米！腊肉！”狂喜的呐喊在堡内炸开，濒临崩溃的士卒们扑向堆积如山的麻袋和腌缸，有人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有人抱着整条腊肉嚎啕大哭。石达开大步走进仓库中心，目光迅速扫过这维系生命的宝藏，随即落在角落一个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堆上。“掀开！”油布扯落，露出的是整整齐齐码放的火药桶！还有成捆的火绳枪、粗糙但分量十足的铁砂弹丸、甚至有几门保养尚可的土炮！“天助我也！”石达开心中狂啸。这才是扭转战局的关键！冷兵器时代，火器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宝英！”他迅速下令，“立刻组织可靠人手，清点火药枪炮，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杀无赦！”“是！”韩宝英清脆应声，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立刻带着一队翼殿老兵执行命令。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冲进堡内，嘶声喊道：“殿下！不好了！北岸唐友耕动了！火炮正在架设！西面…西面岭承恩的彝兵，堵住了我们进山的隘口！”喜悦的气氛瞬间凝固。清军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唐友耕的火炮一旦架好，这小小的石堡就是活靶子！而岭承恩…石达开眼神微眯，那个贪婪的彝人头领，虽然被银镯和粮仓的许诺暂时稳住，但显然在观望，想坐收渔利！

“父王，岭承恩派人送来这个。”韩宝英快步走来，递上一根系着红线的竹箭，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彝文符号。石达开前世研究过西南民族史，认出这是“见面”和“危险”的复合符号。岭承恩在警告他唐友耕动作快，同时也隐晦地提醒，他岭承恩的位置很关键！“哼，两头下注的墙头草！”石达开冷笑，但眼下必须稳住此人。“回他：银镯主人安好，明日日出，松林河以西，任他取之！再送十袋白米过去！”稳住岭承恩争取时间，但真正的生死线在北岸！

“传令！”石达开的声音响彻仓库，“所有能动的人，立刻吃饱！火药组，带上所有火药桶、铁砂、土炮，跟我上河岸！曾宰辅，你带五百精锐，去把唐友耕架炮的那片林子，给我烧了！用火攻搅乱他的阵脚！”

“末将领命！”曾仕和抱拳，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石堡内瞬间变成巨大的蜂巢。士卒们狼吞虎咽，火头军拼命架锅煮粥。火药组的士兵则如同捧着圣物，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火药抬出堡外。石达开亲自指挥着将几门沉重的土炮拖拽到面向北岸的河滩高地上。浑浊的大渡河水在脚下咆哮，对岸人影幢幢，清军绿营兵的号褂在火把下依稀可辨，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正在艰难地调整角度，瞄准这边。“动作快！炮口压低！装填最大份量的铁砂！”石达开吼着，亲自检查一门土炮的角度。他知道清军前装滑膛炮的射程和精度有限，尤其是在这风雨交加、视线不良的夜晚。他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在于火力密度！“父王，清妖好像在喊话！”韩宝英侧耳倾听。风雨中传来模糊的喊声：“…石逆…速降…保尔全尸…”石达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猛地夺过身边一名火绳枪兵手里的火把，走到最前方一门装填完毕的土炮旁，在数千双目光的注视下，将那跳跃的火焰，狠狠按在了火门上！

“轰——！！！”

远比炸桥更沉闷、更暴烈的巨响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一道粗壮的火龙裹挟着致命的铁雨，撕裂夜幕，咆哮着扑向北岸！没有精确瞄准，也不需要！密集的铁砂霰弹如同死神挥舞的巨镰，瞬间覆盖了清军正在架设火炮的河滩前沿！惨嚎声即便隔着宽阔的河面也清晰可闻，人影如割麦般倒下，一门刚架好的火炮被轰得歪倒，压倒了旁边的炮手。

“打中了！”太平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继续！所有火炮，自由射击！火枪队，抵近河岸，压制对岸弓箭手！”石达开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他就是要用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反击，打懵唐友耕！“轰轰轰！”接连的炮声在北岸炸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太平军士卒的士气被这反击彻底点燃，火绳枪的排枪声也开始在河岸响起，虽然稀落，却带着一种决死的疯狂。对岸清军显然没料到绝境中的“石逆”还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反击，阵脚一时大乱。唐友耕气急败坏的吼声隐约传来，似乎在强令部队稳住，重新组织炮击。

就在这时，西面进山的隘口方向，突然也亮起了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而起！

“是曾宰辅！曾宰辅得手了！”有人高喊，石达开心头一松，看来曾仕和这把火放得很及时！唐友耕侧翼起火，必然分心！然而，这放松仅仅持续了一瞬。他眼角余光瞥见，石堡内负责看守火药核心区域的韩宝英，正一脸焦急地朝他打着手势，手指隐秘地指向堡内一处阴影——那里，刚刚“得胜归来”的曾仕和，正避开众人视线，与一个穿着土司兵破烂号衣、却眼神精悍的汉子快速低语着什么。那汉子偷偷塞给曾仕和一样东西，便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曾仕和…果然有问题！石达开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的火攻得手，恐怕也未必全是忠心！“宝英！”陈锐不动声色，招手让女儿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吩咐，“盯死曾仕和！特别是他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还有，那瓶鸩酒，准备好！”韩宝英重重点头，小手按住了腰间皮囊，眼中寒光一闪。河对岸的炮声再次响起，这次准头好了许多，一枚沉重的实心铁球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在河滩上，溅起丈高的泥浪，离石达开的炮兵阵地不过二十步！

清军的反击，开始了！更猛烈的炮火即将倾泻。石达开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硝烟，望向对岸那一片象征着毁灭的火光，又回头看了看石堡内堆积的粮秣、火药，以及那些在炮火下依然在疯狂装填、射击的士卒们。他咧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疯狂与决绝的笑容，仿佛在回应刚才清军的劝降：“想收老子的尸？先问问老子手里这些‘霹雳火’答不答应！”

夜还很长，血，才刚刚开始烧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