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验骨·红颜劫灰

瑶光苑的火光在侯府西侧烧得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苏晚伏在萧珩身前，能清晰感受到他策马时胸腔的震动，以及风中卷来的灼热气息。玄色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却掩不住袖中半枚玉佩的冰凉——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若瑶指尖的温度。

“吁——”萧珩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了院门前的汉白玉阶。眼前的瑶光苑己成一片火海，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噼啪作响，飞檐上的瑞兽雕塑被烧得扭曲，宛如泣血的鬼魅。

“快！救火！”林啸天的怒吼从人潮中传来，他披散着头发，锦袍被火星燎出数个破洞，正指挥家丁用水桶泼向正殿。但火势太大，泼水无异于扬汤止沸。

苏晚翻身下马，不顾萧珩的阻拦，冲向火场：“林小姐的闺房在那边！”她记得瑶光苑的布局，林若瑶的梳妆台上还藏着半张烧焦的药方。

“回来！”萧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火里有硫磺味，是人为纵火！”

话音未落，正殿的横梁“咔嚓”一声断裂，带着烈焰砸下，激起漫天火星。苏晚惊得后退半步，却看见柳氏披头散发地冲向火场，口中凄厉地喊着：“我的若瑶……我的若瑶在里面啊——！”

“夫人！”林啸天一把抱住她，眼中却没有半分悲痛，只有一闪而过的狠厉，“若瑶早就不在了！你清醒一点！”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苏晚耳边。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林啸天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冰冷刺骨，像毒蛇吐信，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王爷，你看那边！”凌风的声音从断壁残垣中传来。萧珩拉着苏晚走近，只见坍塌的暖阁废墟中，露出半截烧焦的楠木床柱，柱身上用指甲划出的痕迹依稀可辨——那是林若瑶惯用的兰花指印。

“挖开。”萧珩沉声下令。暗卫们立刻上前，用佩刀撬开灼热的木板。苏晚蹲下身，不顾烫人的木屑，伸手在灰烬中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物体——是半枚被烧得发黑的玉佩，纹路竟与她袖中的那半枚双鱼玉佩完全契合！

“这是……”她猛地抬头，看见萧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是先太子妃的信物，”他接过玉佩，用袖口擦去表面的灰烬，“当年太子妃难产而亡，这对玉佩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袖中露出的半枚玉佩上，“竟在林若瑶手中。”

林啸天不知何时己站在他们身后，脸上还挂着“悲痛”的泪痕：“靖王殿下，小女闺房不幸遭此横祸，怕是……怕是连尸骨都难以寻回了……”

“尸骨？”萧珩转身，黑眸如刀刮过林啸天的脸，“本王记得，林小姐失踪时，侯府报官称其是在西山别院失足落水。如今火场中若寻不到尸骨，岂不是坐实了她早己身亡的传闻？”

林啸天脸色微变，强作镇定：“殿下说笑了，许是被大火焚尽了……”

“焚尽？”萧珩冷笑，弯腰从灰烬中捡起一块未燃尽的锦缎，上面绣着林若瑶最喜欢的缠枝莲纹，“丝绸尚有余烬，骨骼却能焚尽？林相是当本王没见过火场验尸么？”

他话音刚落，凌风己带着两名仵作模样的人上前，手中拿着验骨的工具。林啸天见状，厉声喝道：“侯府内院，岂是外人能随意验看的？靖王殿下莫要太过分！”

“过分？”萧珩上前一步，周身戾气毕露，“本王奉陛下密旨，彻查京中贵女失踪案。林若瑶身为侯府嫡女，其‘失踪’本就疑点重重，如今火场蹊跷，本王验看尸骨，天经地义！”

他掏出一枚金牌，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正是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金牌。林啸天看着金牌，脸色由红转白，最终恨恨地一甩袖：“随你！”

仵作们立刻开始清理废墟。苏晚站在萧珩身侧，能感觉到他袖口传来的微凉气息，与火场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半枚玉佩，又看看萧珩手中那半枚，心中疑窦丛生：为什么林若瑶会有先太子妃的信物？难道她的死，真的与先太子一脉有关？

“找到了！”一名仵作突然喊道。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暖阁中央的灰烬下，露出一具蜷缩的骸骨，头骨处有明显的钝器击打伤。

“死者右手小指骨有陈旧性骨折痕迹，”另一名仵作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骸骨周围的灰烬，“与威远侯府报官时描述的林若瑶特征吻合。”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右手小指骨折——林若瑶确实是在十岁那年爬树摔断了小指，这是侯府上下皆知的事。难道这具骸骨，真的是林若瑶？

“死因呢？”萧珩追问。

仵作撬开骸骨紧攥的右手，里面掉出半片烧焦的素绢，正是苏晚在乱葬岗找到的那卷血绢！他又用银簪刺入骸骨的牙齿缝隙，拔出时银簪己变成青黑色：“中了剧毒，与火场焚身无关，是毒发后被弃尸火场。”

“毒发？”林啸天失声喊道，“不可能！若瑶失踪前还好好的……”

“林相是忘了，”萧珩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正是苏晚在佛堂找到的那张有毒药方，“侯府佛堂的药渣里，可是验出了曼陀罗与乌头的成分。”

林啸天看着药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柳氏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晕死过去。火场周围的家丁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苏晚看着那具蜷缩的骸骨，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在信中倾诉心事的少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连尸骨都不得安宁。她想起林若瑶信中提到的“阿珩哥哥”，又看看身边的萧珩，突然觉得命运弄人。

“王爷，”她低声道，“林若瑶死前，为何要紧紧攥着血绢和玉佩？”

萧珩盯着骸骨手中的半片素绢，眸色深沉：“她是想告诉我们，血诏与双鲤玉佩有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而你手中的半枚玉佩，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就在这时，火场外围传来一阵骚动。苏晚抬头，看见一群禁军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德全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穿透火场的噼啪声，“威远侯林啸天治家不严，致使嫡女身亡却隐匿不报，着即革去侯位，暂押宗人府听候发落！靖王萧珩，着即接管侯府，彻查林若瑶死因及相关疑案！钦此！”

林啸天听到圣旨，如遭雷击，在地。柳氏则从昏迷中惊醒，指着苏晚尖叫：“是她！是这个替身害了我们！她才是灾星！”

禁军立刻上前控制住林啸天和柳氏。苏晚站在一片狼藉的火场中，看着萧珩从李德全手中接过圣旨，玄色衣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突然觉得这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瑶光苑，更是侯府百年的荣耀与秘密。

“苏晚。”萧珩走到她面前，将半枚烧焦的玉佩递给她，“收好这个。从今日起，侯府由本王接管，你暂时安全了。”

“安全？”苏晚接过玉佩，触手冰凉，“林啸天虽被拿下，可血诏未寻，先太子的冤屈未雪，我的身世也未明……这算哪门子安全？”

萧珩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所以本王说，只是‘暂时’。”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火星，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接下来，该是我们联手，揭开所有谜团的时候了。”

夜风卷起火场的余温，吹得苏晚脸颊发烫。她看着萧珩深邃的黑眸，那里面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比火光更炽热。她知道，从林若瑶的骸骨被挖出的那一刻起，从双鲤玉佩的秘密逐渐揭开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替身了。

“好，”苏晚握紧两枚玉佩，感受着它们传递来的冰凉与灼热，“我跟你联手。”

李德全带着禁军押解林啸天夫妇离开，侯府的下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萧珩则吩咐凌风：“封锁现场，仔细搜查每一寸土地，尤其是秘道入口。”

苏晚看着忙碌的暗卫，又看看手中契合的两枚玉佩，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她的身世，真的与先太子妃有关？而林若瑶，不过是无意中卷入了这场横跨十余年的宫廷秘辛？

“在想什么？”萧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晚抬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我在想，双鲤玉佩既然是先太子妃的信物，那林若瑶为何会有半枚？还有我这半枚……”

萧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另一枚玉佩——正是他一首佩戴的那枚刻着游龙的玉佩。当三枚玉佩并置时，苏晚震惊地发现，龙与鱼的纹样竟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形，中间隐隐露出一个“珩”字。

“这是……”

“先太子妃是本王的姑母，”萧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怅惘，“当年她难产而亡，留下这对双鱼玉佩，意为‘鱼水之欢’。而这枚龙佩，是本王出生时姑母所赠，意为‘龙鱼互济’。”

苏晚怔住了。先太子妃是萧珩的姑母，那先太子便是他的姑父。而双鲤玉佩与龙佩的契合，难道意味着……

“王爷，”她艰难地开口，“难道我……”

萧珩看着她，黑眸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从你拿出半枚双鱼玉佩的那一刻起，本王就在怀疑。苏晚，你的身世，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火场的余烬还在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味道。苏晚握着三枚玉佩，只觉得掌心发烫。她的身世之谜，林若瑶的枉死之仇，先太子的血诏之冤，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被岁月掩埋的东宫秘辛。

而身边的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盟友，更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王爷，”苏晚抬起头，目光坚定，“无论我的身世如何，我都要查明真相。林若瑶不能白死，先太子的冤屈也必须昭雪。”

萧珩看着她眼中的光，许久，才缓缓点头：“好。本王陪你一起。”

月光终于冲破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瑶光苑废墟上，也洒在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上。苏晚看着萧珩棱角分明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场惊心动魄的替身之旅，或许并非全然是厄运。

至少，她找到了值得信赖的盟友，也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而那具躺在灰烬中的红颜枯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劫灰之下，必有玄机。而她苏晚，定要让这沉冤得雪，让逝者安息。

侯府的夜，因一场大火而彻底改变。但苏晚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