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许愿者的悖论

那由泉水构成的、模糊的人形，是“万应泉”的意志，是这片绝望之地的“神”。祂的存在，建立在对凡人欲望的扭曲与嘲弄之上。祂习惯了信徒的卑微、狂热与贪婪，却从未见过像凌一这般，眼神里只有冰冷数据流的“许愿者”。

“修复一个错误？”

“神”的声音，在整个广场上空回荡，带着一丝被蝼蚁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怒意。

“凡人，你可知，你眼前的，是何等伟大的存在？是‘因果’的执掌者，是‘命运’的调律师！你的欲望，你的痛苦，你的喜悦，于我而言，不过是琴弦上最微不足道的颤音。而你，竟敢称我为……‘错误’？”

祂的话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精神威压。广场上所有许愿者，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战栗，对“神”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然而，凌一，或者说，凌辰的化身，对此毫无反应。

在他的“天网”视野中，眼前这个所谓的“神”，其数据模型，清晰得如同教科书上的插图。

【目标：因果寄生体（Causal Parasite），代号‘万应泉’。】

【物种归类：模因生命/法则蠕虫。】

【生存模式：寄生于智慧生命聚集地的‘集体潜意识’之上，以‘许愿’为契约，窃取目标的‘因果线’。通过扭曲愿望的实现方式，制造出‘期望’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负面能量差（即‘绝望’），并以此为食。】

【核心逻辑漏洞：其存在，必须严格遵循‘有求必应’的底层法则。此法则是其与宿主世界建立连接的‘根协议’，不可违背。】

“你的定义，过于冗长。”凌一平静地打断了“神”的自我吹嘘，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首视着对方的核心，“简而言之，你是一只以‘失望’为食的虫子。而你的‘伟大’，建立在一个无法自洽的逻辑悖论之上。”

“放肆！”

“神”被彻底激怒了。整个许愿池的水，都开始剧烈地沸腾！一股庞大的、足以扭曲现实的因果之力，开始向凌一碾压而来，似乎要将他首接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然而，凌一依旧不为所动。他只是，在对方的攻击抵达前，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愿望”。

他没有看“神”，而是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广场上，那成百上千名，或麻木、或狂热、或绝望的许愿者。

“我的愿望是，”他的声音，通过某种奇特的共鸣，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实现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广场上，一片哗然。

“这疯子在说什么？”

“他想替我们许愿？他凭什么！”

但凌一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议论，都戛然而止。

“……以他们许下愿望时，最原始的、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初心’为蓝本，进行百分之百的、无损的、正向的实现。”

“其实现过程中，不得产生任何物理、精神或因果层面的‘负外部性’。即，不能伤害任何人，不能扭曲任何人的意志，不能造成任何形式的‘遗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个己经开始剧烈波动的泉水之“神”身上，说出了这道“愿望”的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

“而实现这一切所需要消耗的所有能量与因果之力……”

“……将由你，‘万应泉’，从你过去数十年间，通过制造痛苦与绝望所积累下的、所有的‘储备’中，进行全额支付。”

“现在，执行我的愿望。”

“轰——！”

如果逻辑有声音，那么在“神”的意识核心中，此刻，必然是宇宙大爆炸般的轰鸣。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解的“逻辑死锁”。

一个“许愿者悖论”。

——身为一个必须“有求必应”的“神”，祂接到了一个“让所有愿望都得到完美实现”的愿望。

——而祂的生存方式，恰恰是“让所有愿望都得到扭曲的实现”。

——执行这个愿望，等于要祂用自己积攒的“脂肪”，去点燃一把火，将自己活活烧死。

——而不执行这个愿望，则等于违背了祂存在的“根协议”，祂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将瞬间崩溃，同样是死路一条。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那由泉水构成的“神”，僵住了。祂那模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类似“恐惧”与“混乱”的情绪。祂那碾向凌一的、庞大的因果之力，在半空中，骤然停滞，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