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天机为饵，往事如钩

顾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维真和胖大和尚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王维真剧烈咳嗽后涨红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有些发青，端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胖大和尚捻动佛珠的动作，也彻底停了下来，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慈悲笑意，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像是庙里皲裂的泥塑神像。

唯有那个中山装男人，依旧面沉如水，但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像鹰隼般锁定了王维真，其中的探究与审视，毫不掩饰。

整个小院，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死寂的沉默。

“你……你休要胡言！”王维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此物来历，乃是我道门秘辛，岂容你一个外人在此妄加揣测！”

“哦？是秘辛，还是丑闻？”顾辰的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他根本不理会王维真的色厉内荏，而是自顾自地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那动作，玄奥而又古怪，像是在描摹某种符文的轨迹。

“此匣所用的木料，是百年阴沉木，这不稀奇。但为了增强其聚怨之能，炼制者在其中加入了三钱‘尸陀林’的尘土，又以‘九幽搜魂手’的法门，将怨灵的残魂烙印在木匣的每一丝纤维里。这种手法，阴毒、繁复，而且……带着一种旁人极难模仿的傲慢。”

顾辰每说一句，王维真的脸色就白一分。胖大和尚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这些细节，是白云观内部代代相传的绝密，除了每一代的观主和极少数核心长老，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顾辰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那层层包裹的谎言。

“最关键的是，为了让这百道怨魂永不消散，互相吞噬壮大，炼制者在匣底刻下了一个‘养鬼阵’。而这个阵法的核心，并非符箓，也非咒文，而是一个名字。”

顾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吕青’。”

“咣当！”

王维真手中的茶杯，再也拿捏不住，掉落在石桌上，摔得粉碎。碧绿的茶水混着茶叶，流淌了一桌。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猜测，那这个名字，就是一把无可辩驳的铁证！

“吕青”是谁，京城玄门高层无人不知。百年前天机阁最惊才绝艳的少主，也是行事最乖张狠戾的一个。他最擅长的，便是制作各种阴毒的法器，而且有个怪癖，喜欢将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作为阵眼刻入其中，仿佛一个艺术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

这“百怨匣”，正是他当年的“杰作”之一。

“阿弥陀佛……”胖大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他知道，王维真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中山装男人的眼神，在王维真和顾辰之间来回扫视，其中的意味，变得复杂起来。

“这……这不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王维真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想不通，这个秘密，顾辰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想知道？”顾辰拉过一张石凳，终于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反客为主，“很简单。我爷爷的笔记里，专门有一页，记载了天机阁‘吕青’的生平和他制作过的十三件‘签名’凶器。这‘百怨匣’，便是其中之一。笔记上还说，此物后来在一场斗法中，被白云观当时的观主侥幸夺走。”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爷爷的笔记”这个万能的理由。

“你爷爷……”王维真浑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我爷爷是谁不重要。”顾辰打断了他，“重要的是，王观主，你们白云观，替你们的死对头，养了一百年的‘凶器’，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镇压了邪魔，守护了京城安宁。”

他指了指自己口袋的位置：“若不是我今日出手，用白云观自身的浩然之气将其净化。再过几年，等这匣中怨气与你白云观地脉彻底同化，吕青留在其中的后手一旦发动，整个白云观，怕是顷刻间就要变成一座鬼域。”

顾辰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王维真外焦里嫩。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他现在才明白，顾辰刚才那看似托大的“借势”，根本不是在炫技，而是在救他们！用他们白云观的力量，去拆除一颗埋在他们自家的定时炸弹！

而自己，刚才竟然还想用这颗炸弹去炸别人？

荒谬，可笑，又后怕。

“我之前说，观主送我大礼，我该有所回报。”顾辰的语气平静下来，“这个消息，就是我的回礼。观主，现在你还觉得，是我不懂规矩吗？”

王维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愤怒、后怕、惊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下去，对着顾辰，缓缓地，拱了拱手。

这一拱手，代表着这位京城道门执牛耳者，彻底低头认栽。

“哥，牛逼！”一首憋着没敢出声的霍文远，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顾辰竖起了大拇指。他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看明白了，自家老哥三言两语，就把这帮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老家伙，给说得哑口无言，还主动认怂了。

这比开着推土机来，可爽太多了！

顾辰没理他，站起身，将帆布包甩到背上，准备走人。

“顾先生，请留步。”

一首沉默的中山装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站了起来，向顾辰伸出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龙万军，来自‘有关部门’。”

顾辰与他握了握手，对方的手掌干燥而有力，虎口处有厚重的老茧。

“龙先生有事？”

“今日之事，纯属误会。”龙万军的脸上，第一次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观主他们，也是出于维护京城玄学界稳定的好意，只是方法有些……欠妥。还望顾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番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与王维真做切割，同时向顾辰释放善意。

“我没放在心上。”顾辰淡淡道，“我这人记性不好，特别是对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那就好。”龙万军点了点头，“顾先生既然对天机阁如此了解，想必也知道，他们这些年，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们很希望，能有机会和顾先生这样有能力、有见地的朋友，进行一些‘友好’的交流。这是我的电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递过来一张没有任何头衔，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的朴素名片。

顾辰接了过来，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第二个目的，也达到了。他不仅要让这些地头蛇不敢再轻易找他麻烦，更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让他们从“敌人”或“审查者”，变成潜在的“合作者”。

毕竟，想在京城这潭深水里安稳地捞鱼，光靠拳头硬是不行的，还得有官方的“捕鱼许可”。

“好了，茶也喝了，天也聊了，我们该告辞了。”顾辰看了一眼天色，“王观主，你这院子里的银杏树不错，就是被这凶匣压了百年，有些元气亏损。回去后，每日取井水浇灌，不出三月，当可恢复。哦，对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着面如死灰的王维真笑了笑。

“观主的‘静心茶’，味道不错，就是后劲大了点。我这位兄弟脑子不太好，喝完容易说胡话。这颗‘阴元晶’，我就当是观主付的解毒费了。”

说完，他带着还在傻乐的霍文远，在小道士惊恐万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三位大佬，和一桌的狼藉。

“唉……”王维真颓然坐倒在石凳上，满脸苦涩。

龙万军看着他的样子，眼神冷了下来，语气也再无之前的客气：“王观主，关于天机阁和那个‘百怨匣’，我想，你需要给我，给国家一个详细的解释。”

胖大和尚睁开眼，念了声佛号，站起身来，对着王维真和龙万军各行一礼。

“今日方知，京城这潭水，己经起了大风。老衲……也该回寺里，擦擦佛像上的灰尘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

千年古观的幽静小院里，只剩下夏日的风，吹过那棵元气大伤的银杏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