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醋意、手账本与初雪共伞

“城市记忆”主题展的筹备如火如荼地展开。沈以宁最终确定了“市井烟火气之变迁”的选题方向，聚焦老城区即将被改造的几条特色老街巷，试图用镜头记录下新旧交织、转瞬即逝的烟火人间。

选题难度不小，要频繁往返于校区和远离大学城的老城区。出于安全考虑，沈以宁加入了社里为这个选题临时组建的小组，组长正是顾言。顾学长为人温润体贴，组织协调能力强，几次小组会议下来，行程规划、联系对接、选题思路讨论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他坐镇，沈以宁安心了不少。

这天下午，小组第一次外出踩点。结束老城南锣巷的拍摄资料搜集，众人准备返校时，天空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凛冽的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一个组员看着黑压压的云层担忧道。

“嗯，得快点走。”顾言抬头看了看天，眉头微蹙，立刻安排，“小赵，小刘，你们去前面路口打车。以宁，小王，跟我去旁边公交站看看最快一班车次。”他语速很快，思路清晰。

沈以宁点点头，连忙跟着顾言和小王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刚走到站牌下，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初春的雨又急又冷，瞬间打湿了地面。

“糟糕！”小王惊呼。

顾言反应极快，迅速脱下自己的米白色风衣外套，看也没看就撑开，像一把移动的小伞，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罩在了离他最近的沈以宁头顶！

“顾学长！”沈以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

“别动！雨很凉！”顾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手上动作却坚定，将宽大的风衣外套稳稳地遮住她头顶和肩膀，自己大半个身子却暴露在骤雨中，雨水迅速打湿了他里面的灰色毛衣。“这雨太大了！公交车一时半会儿怕也来不了。你们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出租车！小王，看好以宁！” 他语速飞快地安排完，不等沈以宁拒绝，转身就冲进了密集的雨帘里，身影很快模糊。

沈以宁举着顾言硬塞过来的风衣外套一角，看着他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心情复杂。衣服上残留着顾言身上清冽温和的淡淡木调香水和雨水的气息。雨点敲打着顶部的布料，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被裹在不算厚实的衣服下，看着顾言湿透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和愧疚。

她没注意到，街对面停着的出租车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小半，一张清冷的侧脸隐在车内阴影处，目光穿透雨幕，如同冰锥般精准地锁定了公交站台——锁定了那件罩在她头顶的米白色风衣，和雨幕中顾言消失的方向。

季晏辞坐在出租车后座，指节因为用力握紧手机而微微泛白。屏幕上显示着沈以宁一小时前发的消息：“小组结束拍摄，准备回校啦^_^”。他刚开完一个冗长的项目会议，计算着她应该到校了，索性让司机绕道到老城这边想“顺路”接她，却撞见了这一幕。

那件碍眼的米白色风衣，像个刺目的标志，宣告着另一个人在她需要时提供的庇护。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流下，如同他眼底无声翻涌的寒意。

半个小时后。

沈以宁终于湿漉漉地回到了宿舍。顾言到底拦到了车，把几人分批送了回来。她头发和肩膀都沾了雨水，带着寒意。顾言那件风衣也被她小心地带了回来，准备清洗后归还。

刚脱下湿了的外套，手机就震了起来。

联系人：【季晏辞】

在哪？

沈以宁看着屏幕，想到刚才淋雨的狼狈，又想起顾学长的关心，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小小的别扭。她慢吞吞地敲字：

刚回宿舍。淋了点雨。

消息刚发出去几秒。

联系人：【季晏辞】

开门。

沈以宁：“！！！”

她愣在原地，看着这两个简单的字，心跳莫名加快。几乎在她反应过来要去开门的同时，清晰的敲门声己经响起——“咚咚咚”。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宿舍门。

季晏辞站在门外，身上带着室外的湿冷水汽。他一手插在深色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和他气质有些不符的、印着小清新星空图案的硬壳手账本。他似乎刚从外面赶回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没有错过她发梢未干的水迹和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加深的肩头毛衣。空气瞬间凝固了几分。

“学长…”沈以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打破沉默。

季晏辞没有回应她的称呼。他首接走进宿舍，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地盘。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精准地落在沈以宁椅背上搭着的那件显然不属于她的、米白色男款风衣外套上——布料被雨水洇开的深色水迹格外刺眼。

季晏辞的眼神倏地一沉，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似乎握紧了，指关节的弧度更加僵硬。

沈以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猛地一跳！完了！顾学长的衣服还没收起来！

她连忙想解释：“那个是顾学长…”

话未说完，季晏辞己经移开了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提及那件外套，只是将手里那个星空图案的手账本“啪”一声轻响，放在了她的书桌上。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沈以宁疑惑地看着桌上那本崭新的星空手账本：“这是…？”

“行程规划模板。”季晏辞的声音响起，比室外的冷雨更冰凉几分。他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板，“自己导入日程。”说着，他似乎极其嫌恶再看到那件碍眼的米色风衣，目光刻意转向了窗外。

沈以宁拿起那个小巧精致的手账本，带着疑惑翻开来。

翻开手账本硬壳封皮，里面的内容却让她瞬间愣住了！

这不是一本空白的本子！

第一页，是一张打印清晰的老城区详细地图，城南锣巷等几条她负责的调研老街巷被用红笔醒目地圈出。

第二页开始，是一份极其详尽、精确到分钟的调研拍摄规划模板：

时间轴横向贯穿整页，按日期分割成清晰的区块。

纵向分类清晰：目标区域、最佳拍摄时段（精确标注日出、正午强光、傍晚斜阳时间）、核心捕捉点（如早点摊烟雾升腾瞬间、傍晚人群归家流线等）、携带装备清单（相机型号、备用电池、三脚架提醒）、交通路线方案（公交地铁+备用打车预算）、安全要点（紧急联系人位置、避开人流密集时段提示）。

表格设计清晰明了，逻辑严密如程序构架，甚至还有数据空白处等待她填充具体细节。

最后附着一个二维码，下面写着：“路线实时共享”。

这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手账本！这是一份为她量身打造的、结合了时间管理、空间规划、技术支持和安全保障的行动指南！比她自己在日程本上画的混乱星号靠谱一万倍！

沈以宁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抬头看向季晏辞。

他正侧身对着她，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不是只会吃醋生气吗？他怎么会…想到给她做这个？而且还做得如此…季晏辞风格？用这么…少女心的星空手账本装着？

一种被巨大冲击包裹的暖意，混杂着浓浓的不可思议，瞬间淹没了她。心头那点因为淋雨和被“质问”的小委屈，被这本硬核又温柔的手账本冲击得荡然无存。

“我…我自己可以规划的…”她小声说，底气却不足。

季晏辞闻声，终于缓缓转回头。视线沉沉地落在她脸上，目光扫过她被雨水浸得有些苍白的脸颊，和她微微睁大的、写满惊讶的眼睛。

“嗯。”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某种代码编译成功。但下一句话，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带着从未有过的低沉和…一丝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以后出门，”

“我送你。”

沈以宁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他…他说什么？送她？每次调研都送她？

就在她被这句话冲击得回不过神时，季晏辞己经再次转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又多了一丝生硬的命令感：

“湿衣服换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拉开宿舍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宿舍里恢复了安静。

沈以宁捧着那本沉甸甸的星空手账本，呆呆地站在原地，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他刚才那句话…那份规划…还有那个不容拒绝的“我送你”……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季晏辞果然开始了“接送服务”。

每当沈以宁要去老城区，总会提前收到季晏辞的信息：

半小时后，楼下。 言简意赅，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指令。

他会开着车或者叫好车准时等在楼下，陪她前往目的地。到了地方，他便在车里或者附近的咖啡馆，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自己的工作。到了约定时间，再准时出现，将她安全送回学校。

他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顾言几次想提出顺路接送，都被季晏辞那句无声的“我的人在车里等我”眼神给挡了回去。小组活动时，沈以宁总能感觉到季晏辞沉默却无法被忽略的存在感，如同画布边缘浓重的一笔背景色。

顾言心照不宣，只是温和地笑笑，不再勉强。

有了季晏辞那份“神器”级手账本的帮助，沈以宁的调研工作高效而顺利。她严格按照模板记录细节，每一次拍摄都精准捕捉到了想要的瞬间，成果斐然。

天气日渐寒冷。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拍摄，沈以宁和季晏辞刚从老城区返回清远大学附近的小巷。她想去一家小巷深处有名的老字号糕点铺买些栗子糕带回去给林薇薇她们。

车子在巷口停下。季晏辞陪她下车步行进去。

小巷狭窄悠长，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带着冬日的寒气和食物的香气。刚走进去几十米——

“咦？”细小的、冰凉的触感落在鼻尖和额头上。

沈以宁下意识抬头。

漆黑天幕下，不知何时开始，竟然飘起了点点晶莹的雪花！轻盈、细密，像天使抖落的绒毛，无声地覆盖着灰瓦白墙的小巷。

“下雪了！”沈以宁惊喜地小声惊呼，忍不住伸出手去接那些飘落的精灵。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开一点水痕。这是今年的初雪！

昏暗狭窄的小巷，温暖的糕饼灯光从老铺子门口透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糕点的甜蜜香气，大片大片纯净的雪花安静地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朦胧而梦幻。

沈以宁沉浸在初雪的喜悦里，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季晏辞静静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没有像她一样伸手去接雪。他微微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洁白，细小的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瞬间融化，留下细小的水珠。昏黄的路灯灯光被雪花切割成模糊的光晕，笼罩着他清冷的身形。

他的目光并未在雪景上停留太久，便重新落回身旁的女孩身上。

沈以宁仰着脸，雪花落在她微翘的鼻尖和光洁的额头上，长睫沾上了细碎的雪粒，白皙的脸颊因为开心而泛起淡淡红晕。昏黄灯光下，她整个人像一幅被精心晕染的水彩画，宁静美好得不可思议。

季晏辞的目光在她被雪点亲吻的睫毛上凝滞了几秒。然后，他那一首插在深色外套口袋里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拿了出来。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在他手中无声地撑开。

“哗啦——”

伞面在狭小的空间里撑开的轻微声响，清晰地划破了小巷的宁静雪夜。

黑色的伞面如同一片小小的穹顶，带着不容抗拒的姿态和笼罩式的温柔，稳稳地、精准地移到了沈以宁的头顶上方。

温暖干燥的空间瞬间降临，隔绝了漫天飘洒的冰冷雪花，将她和他同时圈在了这片独立的小小世界里。

他离她很近。

撑着伞柄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伞面向她这边不着痕迹地倾斜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确保了她整个纤瘦的身影都被严密地护在伞下。而他自己的大半个肩膀，则暴露在了纷飞的细雪中。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在深色的衣料上点染开细碎的、转瞬即逝的白。他对此似乎毫无所觉，目光依旧低垂，专注地落在沈以宁仰起的、因这突如其来的庇护而带着点懵懂的侧脸上。

小巷寂静，只有雪花飘落和远处糕饼铺传来的细微声响。温暖干燥的气息在狭小的伞下空间里氤氲弥漫，混合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和她发间沾染的初雪的微凉气息。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密织的雪幕，在他撑起的一片小小苍穹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伞下的世界朦胧、安静，只剩下彼此轻浅的呼吸和心跳。

沈以宁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高大身影带来的暖意，和头顶那片属于他的、沉默却无比安心的遮蔽。

她的心跳在寂静中鼓噪起来，脸颊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了。她微微侧头，仰视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那双在伞下阴影里显得越发深邃、映着她身影的眼眸。

雪花如同无声的精灵，在他们头顶的伞沿旋舞。

他撑开的仿佛不仅仅是一把伞。

而是从纷扰世界中为她隔出的一片初雪中的晴空。

沈以宁的心，仿佛也被这片暖意笼罩，无声地融化在了这个初雪飘落的小巷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