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笔记对峙

市公安局技术科的荧光灯在天花板上发出轻微的嗡鸣，苏念北盯着显微镜下的两张笔迹扫描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边缘的刻痕——那是无数次笔迹鉴定中，专家们用钢笔留下的印记。左侧是1978年12月25日签署的苏父劳改令原件，右侧是龙飞1978年同期的工作汇报签名，两个"飞"字在电子屏上被放大了二十倍，笔画间的墨色浓淡如指纹般清晰。

"看这里，"公安部派来的笔迹鉴定专家老周用激光笔指着劳改令签名，"起笔的横折弯钩，末端多了个不自然的顿笔，像是运笔到此处时刻意停顿，而龙飞本人的签名习惯是顺势出锋，钩部尖锐。"他切换到工作汇报的签名，"注意这个钩的角度，45度，而劳改令上的钩接近60度，腕力运用明显不同。"

苏念北的目光落在顿笔处的墨渍堆积——那里的纸张纤维有轻微隆起，像是书写时笔尖压力突然增大。她想起王主任办公桌抽屉里总放着的英雄牌钢笔，笔尖磨损严重，尤其在书写弯钩时容易积墨，这是老钢笔特有的现象。

"有没有可能是书写环境不同导致的？"陈警官皱着眉，"1978年冬天那么冷，手僵也可能影响笔迹。"

老周摇摇头，从文件夹里抽出十几份龙飞同期签名样本："我对比了他1978年全年的签名，从元旦到除夕，无论冷热，'飞'字钩部都是干净利落的锐角，唯独这份劳改令和另外十二份密级文件不同。"他顿了顿，拿起一份标注着"机密"的调令，"比如这份1978年3月的人事调令，签名里的顿笔和劳改令如出一辙，而签发人处赫然盖着龙飞的私章。"

技术科的门被轻轻推开，小王捧着个证物袋走进来，袋子里是从龙飞办公室保险柜搜出的黑色笔记本："周老师，您看这个，我们在保险柜底层找到的。"

笔记本封面烫金的"工作笔记"字样己斑驳成暗褐色，内页除了前几页零星的会议记录，从第三十页开始，全是用不同钢笔书写的"飞"字。有的写在格子里，有的写在空白处，墨色深浅不一，笔画结构却惊人地相似——每个"飞"字的钩部都带着那个刻意的顿笔，像是在模仿某个固定的模板。

"这是签名练习本，"老周的手指划过纸页，"看这页，铅笔打了底稿，钢笔再描上去，明显是在模仿别人的笔迹。"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写着一行字："顿笔如刀，钩似寒鸦。"字迹与劳改令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苏念北的心脏猛地一缩，想起王主任在车间常说的话："写字如做人，顿笔要稳，钩要有力。"他教新工人写黑板报时，总爱用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带顿笔的弯钩，说这是"老派写法"。

"立刻提审王主任，"陈警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把这些证据都带上。"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王主任坐在铁椅上，手腕上的铐子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看着老周摆在桌上的劳改令复印件，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却依旧顽固："龙飞局长的签名，我怎么会知道？"

老周将签名练习本推到他面前："王主任，这本子上的红笔字，是您的笔迹吧？我们对比过您在棉纺厂的会议记录。"

王主任的目光落在"顿笔如刀，钩似寒鸦"上，脸色瞬间煞白。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水，手抖得厉害，水洒在胸前的中山装上。

"1978年3月，龙飞让你模仿他的签名，"苏念北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因为他需要签署一批密级文件，又不想留下自己的笔迹。作为交换，他答应帮你弄个车间主任当当，对吗？"

王主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

"我胡说？"苏念北拿出那份1978年的人事调令，"这份调令签发后一个月，你就从办事员升到了车间副主任。而调令上的签名，和你练习本上的字，连顿笔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老周调出显微镜下的笔迹对比图："王主任，您的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明显的老茧，是长期握笔书写形成的，而龙飞作为领导，更多用批示笔，茧子在中指。劳改令签名的运笔力度，符合您的书写习惯。"

证据像潮水般涌来，王主任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双手抱头，肩膀剧烈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是......是他逼我的......1978年冬天，他说有批'特殊文件'需要处理，让我照他给的模版签名......"

"什么特殊文件？"陈警官追问。

"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批文，"王主任的声音嘶哑，"比如把黄金走私伪装成'工业原料出口'，把政治犯的罪名材料'补充完整'......他说只要我照做，以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苏念北拿出1978年12月25日的劳改令："这份文件也是你签的？"

王主任点点头，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那天晚上，他拿给我，说苏建国是'特务'，必须赶紧送走。我当时喝了酒，脑子糊涂......"

"龙飞为什么不敢自己签？"

"他说......他说万一出事，有我这个'替身'，"王主任的声音突然拔高，"他还说，等他当上副局长，就把我调到局里当科长......可后来，他把我当狗一样使唤......"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小王匆匆进来，在陈警官耳边低语几句。陈警官的脸色一变，对王主任说："我们在你家地窖里找到了这个。"

证物袋里是一叠用油布包好的文件，最上面一份是1979年的黄金走私路线图，签署人处赫然是龙飞的签名，但笔迹鉴定显示，全是王主任的手笔。

"这些年你替龙飞签了多少假文件？"陈警官的声音冰冷。

"记不清了......十几份吧......"王主任的眼神空洞，"他每次都给我封口费，从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

苏念北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想起他在车间里颐指气使的样子，想起他在医院纵火时的阴狠，只觉得一阵恶心。她突然想起林小梅日记里的话："王主任看金条的眼神，像饿狼看见肉。"

"龙飞让你签这些文件，到底是为了什么？"苏念北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王主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又迅速被绝望取代："他......他没有把柄在我手里......是我......"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脸色由白转青。

"王主任！你没事吧？"陈警官赶紧叫来医生。

医生检查后，摇摇头："急性心脏病发作，需要立刻送医院！"

担架抬走王主任时，他突然抓住苏念北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还......还有一个人......知道所有秘密......他......"

"是谁？！"苏念北急切地问。

王主任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出一个名字，但最终只吐出一口血沫，手无力地垂落。心电图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屏幕上的波形变成一条首线。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荧光灯的嗡鸣声格外清晰。苏念北看着王主任渐渐冰冷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还有一个人知道所有秘密，这个人是谁？是龙飞背后的更大势力，还是当年参与阴谋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老周收拾着桌上的证据，突然说："苏小姐，你注意到没有，王主任最后想说的那个名字，口型很像......"

"像什么？"陈警官追问。

老周犹豫了一下："像'黑皮'。"

苏念北浑身一震。黑皮？那个在杂货铺里卖旧货的瘸子，怎么会知道所有秘密？她想起黑皮左眼的疤痕，想起他手腕上的齿轮纹身，想起他被捕时计算器上显示的时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少得可怜。

"立刻查黑皮的背景，"陈警官当机立断，"从他入狱前的经历到现在，所有细节都不要放过。"

苏念北走出审讯室，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王主任临终前的口型。如果黑皮真的是那个知情人，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是出于对龙飞的怨恨，还是另有图谋？

她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最危险的敌人，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难道黑皮就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者，他是父亲当年埋下的另一颗棋子？

雨越下越大，苏念北的思绪也越来越乱。笔迹对质揭开了王主任模仿签名的秘密，却引出了一个更神秘的知情人。龙飞的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而那个未说出的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黑皮在拘留所的律师电话："我要见黑皮，现在就见。"

律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苏小姐，黑皮先生昨天突然申请取保候审，理由是身体不适，法院今天上午刚刚批准。"

苏念北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皮被取保候审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抬起头，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轮廓，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王主任的死，黑皮的突然获释，还有那个未说出的秘密知情人，这一切都预示着，这场正邪较量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笔迹鉴定的结果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更多的谜团和危险。苏念北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她面对的，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犯罪网络。而她唯一的武器，就是追寻真相的决心和父亲留下的那些证据。

雨还在下，苏念北深吸一口气，走进雨中。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但脚步却异常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必须走下去，首到揭开所有的秘密，让正义得到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