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爆破疑云

凌晨西点的临江化工厂废墟像一头蹲伏的巨兽，断裂的输送管道如肋骨般刺向灰蒙的天空。苏念北攥着父亲遗留的黄铜扳手，踩过锈蚀的铁轨，靴底碾碎结着白霜的石棉瓦，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裤兜里的录音带硌着大腿——昨晚从烟囱废墟带出的带子，在录音机里转动时，曾传出陈国栋沙哑的笑声："爆破时间定在五点，烟囱地基里的东西，该让它彻底消失了。"

爆破倒计时牌立在旧锅炉房门口，红色LED数字跳动着：00:59:58。牌柱上缠着新喷的红漆标语："安全生产，消除隐患"，漆雾下隐约能看见去年爆破时留下的弹孔。苏念北摸出黑皮给的钢丝钳，剪断围栏铁丝时，看见远处土坡上闪过道蓝色身影——刘大柱正蹲在装载机驾驶室里，对着对讲机低声说话，袖口露出的金表链在晨雾中晃了晃。

她贴着反应釜残骸潜行，防毒面具滤棉吸满了石棉粉尘，每呼吸一次都像吞咽玻璃渣。父亲日记里的话在脑海回响："1983年4月28日，老吴说化工厂烟囱地基浇铸时，王主任非要掺石棉废料，说能'增强抗震'。"现在想来，那不是增强抗震，是为了制造爆破时的粉尘污染，掩盖地基里的秘密。

倒计时跳到00:30:00时，她在爆破指挥箱前停下。箱体用军用帆布盖着，拉链上挂着把崭新的梅花锁——和刘大柱工具箱上的锁同款。她从头发里抽出发卡，刚捅进锁孔，身后突然传来扳手敲击金属的声响。

"苏技术员，起得真早。"刘大柱斜倚在反应釜残骸上，手里拎着液压剪，胶鞋上的三角形磨损在泥地上印出清晰的脚印，"来看爆破？可惜了，平民百姓不能靠近。"

他身后站着两个穿迷彩服的壮汉，腰间别着电棍，袖口绣着"拆迁办"的臂章。苏念北握紧发卡，目光扫过指挥箱侧面的通风口——那里露出截红色导线，线头缠着黑色绝缘胶带，和她在劳改农场金库见过的引爆线同款。

"刘师傅，"她故意让声音发颤，"我就是看看，听说这里埋着旧机器......"

"机器？"刘大柱嗤笑，液压剪在掌心转了个圈，"这里埋的东西，你可搬不动。"他朝壮汉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封堵退路。苏念北突然转身，用扳手砸向指挥箱通风口，铁皮碎裂声中，露出里面的倒计时器。

红色数字跳到00:15:00。倒计时器线路板上布满指纹，在晨雾中泛着油光。苏念北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刘大柱怒吼着扑来。她就地一滚，躲到指挥箱后面，听见液压剪剪断铁丝的声响。

"找死！"刘大柱的脸涨成猪肝色，抬脚踹向箱体，"这爆破是市政府批的，你敢捣乱......"

他的话没说完，苏念北突然扯开指挥箱底部的防水布——箱体电源线从地下引出，顺着管道走向延伸至百米外的棉纺厂三车间。她想起黑皮被捕时计算器上的"1983.5.1 10:00"，那天正是三车间设备改造停电的时间。

"引爆电源来自棉纺厂三车间，"她举起手机，"刘师傅，你说市政府知道这事吗？"

刘大柱瞳孔骤缩，挥拳砸向她的手机。苏念北侧身躲过，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相册里存着化工厂爆破审批文件的复印件，落款日期是1984年，而账本上的烟囱爆破时间是1983年。这说明去年的爆破也是非法的，目的就是销毁地基里的证据。

倒计时跳到00:05:00。刘大柱突然从怀里掏出打火机："跟我玩阴的？今天就让你和这破厂子一起上天！"他作势要点燃导火索，苏念北看准时机，将父亲的扳手掷出，正中他手腕。打火机摔在地上，火苗窜起的瞬间，她扑向倒计时器，按照黑皮教的方法，剪断了蓝、黄两根导线。

数字停在了00:04:59。

刘大柱捂着流血的手腕，眼神怨毒如蛇："你......"

"我什么？"苏念北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还是说说，为什么爆破倒计时器上有你的指纹吧？"她晃了晃手机，"还有，1983年5月1日，你在化工厂地基里埋了什么？"

壮汉们面面相觑，脚步迟疑。刘大柱突然冷笑："就算有指纹又怎样？这厂子马上就要炸了，你找到的东西，都会变成灰......"他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警笛声。苏念北趁机掀开指挥箱底板，下面露出个钢筋混凝土的暗格，格口用石棉水泥封着，裂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

她用扳手撬开水泥封层，里面是个防水铝盒，盒盖上刻着林小梅的名字。打开盒子，一叠用塑料膜包裹的日记纸映入眼帘，正是林小梅的笔迹，比通风管道里找到的半截日记更完整。

"1978年12月25日，雪。王主任带陈国栋来车间，说要'特殊加工'一批石棉布，粉尘浓度高得呛人。龙飞科长在旁边记笔记，他袖口的钢笔和王主任的同款......"

苏念北的手指颤抖着翻过纸页，心脏像被冰锥刺穿。日记里详细记载了陈国栋、王主任和龙飞合谋的全过程：用高浓度石棉粉尘制造"职业病意外"，掩盖谋杀举报者的事实。1981年6月15日的记录旁画着骷髅头，下面写着："他们要对陈梅下手了，因为她看到了金条......"

日记中间夹着张泛黄的密级文件，标题是"特殊任务执行令"，签署日期1978年12月25日，签署人龙飞，盖章处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国家安全局"的字样。文件内容要求"严格管控红星劳改农场贵金属流通"，附件里列着黄金走私的具体路线，落款处有陈国栋的签名。

"怪不得......"苏念北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的矽肺诊断与X光片不符，为什么吴师傅会肋骨骨折合并急性石棉中毒。他们不是死于意外，是被人用石棉粉尘慢性谋杀，罪名则被伪造成职业病。

倒计时牌的数字依旧停在00:04:59，警笛声越来越近。刘大柱见势不妙，突然从怀里掏出炸药包，拉燃了导火索："都别想活！"

千钧一发之际，苏念北抓起铝盒里的日记，扑向旁边的地沟。爆炸声震耳欲聋，指挥箱被炸得粉碎，碎石泥土如雨落下。她蜷缩在地沟里，感觉耳膜嗡嗡作响，怀里的日记纸页被血染红——不知是她的还是刘大柱的。

烟尘散去时，警察己经包围了现场。苏念北从地沟里爬出，看见刘大柱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攥着半截导火索。她将铝盒递给为首的陈警官，声音嘶哑："这是证据，陈国栋、王主任......还有龙飞，他们用石棉粉尘杀人......"

陈警官翻开日记，脸色越来越凝重。当看到那页密级文件时，他猛地抬头："龙飞？哪个龙飞？"

苏念北正要回答，突然想起日记最后一页还贴着什么。她颤抖着翻开，里面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时的父亲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工厂门口，两人勾着肩膀，笑容灿烂。男人胸前别着钢笔，袖口露出和王主任同款的英雄牌标志。

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八个字："师兄弟，不同路。"

苏念北的血液瞬间冻结。照片上的男人，她见过无数次——在父亲的旧相册里，在劳改农场的合影中，甚至在自己童年的记忆里。那个男人，是父亲最好的朋友，是曾经手把手教他画图的师兄，是后来在档案里被标注为"下落不明"的......

龙飞。

警笛声在耳边呼啸，陈警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小姐，你没事吧？这个龙飞......"

苏念北看着照片上父亲和龙飞的笑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龙飞不是别人，是父亲曾经最信任的师兄弟。那句"不同路"，道尽了多少背叛与阴谋。

她想起日记里林小梅的话，想起吴师傅肋骨上的骨折，想起父亲劳改档案里的"矽肺"诊断。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成一条线，指向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龙飞......"苏念北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手指抚过照片上龙飞的脸，"他是......"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一辆黑色轿车冲破警戒线，朝着废墟驶来。车窗摇下，露出王主任阴沉的脸。他看见苏念北手中的照片，眼神瞬间变得狠厉。

苏念北握紧照片，知道这场较量还没有结束。龙飞的真实身份，父亲与他的过往，还有那份密级文件背后的真相，都需要她去揭开。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晨光正穿透云层，照亮化工厂的断壁残垣。爆破的疑云渐渐散去，但更大的谜团才刚刚开始。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但她必须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所有冤死的人，也为了揭开那段被尘封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