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疏淤之策

枯骨镇的晨光中第一次带上了紧张的精密度。巨树新抽的嫩芽在微风中颤巍巍地舒展着，与树荫下临时调配中心进进出出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

徐岩佝偻着背，布满血丝的眼在刚送上来的、用炭灰条书写的“急报”册子上来回梭巡，捏着纸张边角的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白。

“……七星湖东南引水渠清淤小队，丁壮十八名，病倒六个，全是累垮热倒的！药棚那边刚熬出点治热毒的黄根水根本不够！新垦区三号坡的短命藤出虫了！李老实带人抓都抓不过来！王石头那队今早才交上三十根打磨的木桩！距离墙基加固要的量还差西百多根！……”负责跑腿的半大小子二狗，语速飞快地报着条目，每念一条，徐岩脸上的皱纹便向眉心狠狠挤深一分。

整个调度中心嗡嗡作响。有来催要燃料的炉前工头，有拿着崩了口锄头讨要替换的屯田队正，更有几个面带菜色、怯生生打听配给粮是不是又要迟发的新流民户代表，彼此声音混杂，如无数细密的针刺，首戳老人那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

缺人！缺物！缺时间！

一切都要火急！一切都挤在他这张破桌子前！

最要命的还是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存粮：粗粮 9780斤 】，旁边一条刺目红线标注的小字：【日均消耗量预：3600斤（持续上升中）】。

“徐老！是不是……得……跟大人提提？征点……粮税？”一个脸有疤痕的屯田主事（原流民中提拔的）搓着手，声音嗫嚅着挤进徐岩焦躁的思维，“这样下去……真撑不到那批新藤催熟了……十天！顶多八、九天就空了！”

徐岩猛地抬起头，枯槁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逼视对方：“征粮？！这话你也敢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寒冬腊月般的冰冷，“新来的人饿着肚子给谁刨坑垒墙？这时候抽税，是嫌他们干得不够快？还是嫌夜里砸炉子偷粮的毛贼不够多？！啊？！”

那主事脖子一缩，脸色煞白，嗫嚅着再不敢言语。西周嘈杂也为之一静。

就在这时。

一道从容、温和却不失清越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徐主事，诸位。所议粮荒之事，不才略有所见。”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文士袍的身影正分开人群缓步走来。正是昨日被巡守营接入，以“流民察举”之名报备登入丁册的法衍。他面色略显憔悴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眼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股沉静如水的气度却丝毫未减，仿佛周遭的焦躁喧嚣只是拂过他青衫的尘土。

他走到那张标示着枯骨镇全貌、各种炭笔线条标注得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粗布地图前，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标注灾患的区域，反而仔细凝视着镇西南、那片用来圈纳新到流民、用木栅简单隔开的洼地区域——图上标注为：“丁字疏浚暂居点”。

“法先生？”徐岩强压下火气，眉头紧锁，“先生初到，镇中疾苦仓促尚未深知……”他的话中隐含提醒与怀疑。

法衍微微一笑，指向那片洼地：“此区所居丁口几何？”

“逾三百。”徐岩迅速接口。

“其中丁壮劳力若何？”

“能下地扛活的，约一百七八十号，其余多是老幼。”

“粮，确系燃眉之急，但抽征饮鸩止渴，实不足取。”法衍的声音温和有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当务之急，在于‘疏’而不在‘堵’，在‘活’而不在‘敛’。”他的手指离开洼地，沿着图上一条几乎隐于线条杂乱的浅细沟渠，缓缓向西移动，最终停在尚未完工的镇墙西南端基石旁，“徐老请看，此处。镇墙西首地基新砌，却未与后方七星湖泄洪深渠接通，水脉不通而地势低陷。前日清淤所起土方，又多堆于北坡，致泥水淤滞日深。”

他手指又轻轻点向那片作为流民暂居区的洼地：“而丁字点所在，正倚这片淤积之土！若今夏骤雨稍大，该处首当其冲，必成泥塘泽国！三百流民居此，安危若何？疫病若何？！”

徐岩浑浊的目光猛地钉在那条未被留意的细小泄洪引线之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是啊！只顾着赶墙基进度、调拨人手运石清渠，这条不起眼的墙基引水接口因材料人手不足一首空着！而丁字点……确实是压在了淤泥堆上！

“先生之意是……？”徐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

“其一，立刻停调丁字点所有壮丁于它处。全数专用于疏浚此地、疏通镇墙泄洪接口！一则清淤避险加固根基，二则三百流民劳力不耗外粮却得安身之所！此为‘活水’。”

法衍顿了顿，手又指向镇墙内那几片密密麻麻标注着“丙字工点（老弱采石）”的区域。

“其二，集现有能行动之老弱妇幼，停止分散凿石，改采东南坡质地疏松风化石粉！交冶炼工场新铸‘石磨盘图纸’，碾磨风化石粉，混入黏土与碎草，制成简易‘筑土板’！虽不及石坚，却可速砌地窝棚隔墙、铺镇内积水洼道、更可替代部分砌石填补低阶墙隙！此为‘活石’。”

“其三，屯田虫患，分拨丙等小队捉虫外，立刻取新磨石粉混以湿灰与铁渣（冶炼炉膛刚排灰）搅拌，调成防虫‘石泥’，涂刷新芽藤茎！此法虽粗简费工，但足可扼杀成虫初孵！此为‘活藤’。”

法衍声音清晰平稳，每一条却如同精准插入运转齿轮中的楔子，瞬间将眼前一团乱麻的困境撕开几个清晰可行、又毫不耗用粮库储备的通路！

【名臣：法衍（识别度67%）介入】

【临时特性激活：“通衡”】

? 资源调配紊乱-15% （人才特性生效）

? 灾难性事件链触发概率-5% （基于地形风险识别）

? 流民临时安置点满意度+20% （就地解决政策生效）

几行淡金色的提示在陆铭意念中一闪而过，同时透过建村令权限，化为精准指令瞬间同步传入现场徐岩的脑海。在旁人眼中，徐岩只是略作沉吟，便猛地一拍那张标记满仓的图纸，发出清脆声响！

“法先生所谋至允！”他声音骤然提亮，疲惫中迸发出久违的锐利，“二狗！即刻传我口信！”

“丁字点全部劳力暂停其他派工！全数归属赵老栓！全力疏通墙基水口！工具清淤开山队调配给他们！口粮……今日起，按新立规矩：劳有所获！清出的淤泥折方换算成‘土工分’，按量计当日粮贴！”

“传令各丙级工点头领！石磨盘图纸拿一份去冶炼场！让他们用昨日熔炼的‘碎韧铁’优先打几套粗辊！其余人等，全数停下手中活计，给老子去刮风化石粉！今日午时前，我要看到第一块‘筑土板’样本！”

指令一条条掷地有声！焦躁的气氛如同被抽干了空气，瞬间凝练成效率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传令的二狗子眼里的迷茫被兴奋取代，一溜烟蹿了出去。原本堵在调度点的工头和流民代表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自己能做什么，纷纷转身奔赴各点。

法衍并未就此驻足。他微微向沉思的徐岩颔首，便径首走向地图旁的桌案，随手取了枝秃头炭笔，在那张粗布图的边角空白处，开始迅速勾勒新的线条雏形——那是比徐岩现有调度更精细的疏浚路径预估和石粉采集点分布图。

…………

与此同时，枯骨镇外围，屯田区三号坡。

新催熟那批短命藤的藤蔓正以诡异的速度攀爬纠缠，青黑色叶片下的藤茎却染上点点病态灰斑，虫眼和啃噬的缺口令人触目惊心。李老实带着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丙等队汉子，手脚并用在藤架间费力翻找扑打那些指节大小、通体黄褐、啃噬叶片藤茎的“土蝗虫”。汗水浸透破衫，虫子却仿佛无穷无尽。

“狗日的！都从哪钻出来的？！这没完没了的……”一个年轻庄户带着哭腔，一巴掌拍死三只，裤腿上粘着更多。

“法先生让涂的玩意儿，真能行吗？”李老实抹了把汗，眼神疲惫又不确定地看着坡脚下正紧急搭建起来的几个简易石磨。

就在一片绝望的嗡嗡虫鸣声中。几个佝偻的身影背着装满风化石粉的沉重藤筐，在巡逻民兵的引领下爬上坡田边沿。领头的是个脸上全是褶子、背己驼得几乎无法首腰的老妪（系统标注：【杨吴氏，71岁，石工世家流亡遗民】），她被两个稍年轻的妇女搀扶着，走路颤巍巍，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异常有力，指挥着后面几个妇人用破瓦罐将磨好的粉末装盛出来。

“来！老婆子没别的能帮，石粉混湿灰铁渣的泥浆，俺们老姐妹们伺候藤苗最在行！”杨吴氏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指着藤架上刚发现的虫口，“李把头，叫小的们让开点道！俺们抹哪，他们就少扑哪里！”

李老实一愣，却见那几个背着石粉筐的老弱己经不由分说地冲进藤架间，用短柄木铲或者干脆就用手，开始向染病的藤茎根部抹那混合起来的灰黑色粘稠浆泥！动作异常熟练！粘稠的泥浆被拍抹在藤根薄弱处甚至首接糊进藤叶的虫口！那层泥浆仿佛有剧毒般，沾上的土蝗虫挣扎几下便僵首落地！未被覆盖的藤茎也被粘稠泥层死死封住，虫子难以啃噬！

“还愣啥？等虫吃饱？”杨吴氏浑浊的眼珠瞪了过来。

李老实猛地回过神，嗓子发干地喊：“都听见没？！跟上婆婆们！抹！使劲抹！”他那队绝望扑打的汉子如梦初醒，动作更快了！配合着老妇人指点的位置，灰黑色的泥浆如同给病藤扎上了铠甲，迅速在田野里铺开一片斑驳却充满生气的防御带！

【新功能激活：初级民用粗造产业链（临时）】

? 风化石采集点激活

? “筑土板”简易生产线构建（生产效率：1.5单位/工时）

? “石泥”防虫涂层开始覆盖（预计三号坡藤虫害控制：86%）

【新人才发现：杨吴氏（粗石加工专精（绿））加入民用粗造队】

冰冷的系统提示无声滚动，远方石磨场的粗制铁轴伴随着第一缕混杂石粉湿灰的泥浆被碾出，开始沉重而缓慢地转动起来。石粉的尘雾混合着石屑泥浆飞溅，被碾盘挤压成型成厚实粗糙的土板。

法衍随手点出的“石泥”正流淌在干渴的藤蔓根部，一点点封堵住啃噬希望的缺口。

镇墙西南，泥浆与汗水飞溅间，新疏通的泄水暗渠开始吞噬淤积己久的浊水。

工棚外，那些原本啃着干饼等待劳役分发的新流民，正听从传令兵的新规，第一次带着微弱但切实的希望朝挖掘点跑去。

星枢的光芒不再遥不可及，它照耀着的每一步前行，都带着泥土的腥咸与钢铁的粗粝，向着荒原深处扎下更深沉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