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盛夏遗韵

蝉声忽然停了。那持续了整个夏季的聒噪，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树叶间的空隙里，阳光漏下来，碎成一片片不规则的金色光斑，落在泥地上，像谁打翻了一匣子琉璃碎片。

我在老榕树的阴影里，发现了那架纸飞机。它的翅膀己经软塌，机身上沾着泥土和雨渍。三个月前，它还是崭新的，从一个少年的指尖起飞，乘着热气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那时树下围着一群孩子，欢呼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如今那群孩子早己散去，各自被关进了补习班的铁笼里，只有这架纸飞机还记得当初的飞翔。

榕树下的石桌上，一盘残局静默着。楚河汉界上的棋子落满了灰，一只蚂蚁正费力地爬过"将"字的刻痕。这盘棋是王大爷和李老头留下的，他们总爱在这里厮杀到日落。上个月李老头被儿子接去了城里，王大爷便再没来过。风吹过时，棋子微微颤动，"车"碰倒了"卒"，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讲述某个未完的故事。

稻草人还立在田中央。它的草帽歪斜着，身上的旧衬衫被晒得发白。整个夏天，它忠实地挥舞着破布条，吓退了无数贪嘴的麻雀。如今稻浪翻滚的金色海洋己经退潮，露出龟裂的田地。稻草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最后与大地融为一体。

池塘的水变得清澈见底。曾经挤满水面的荷叶，现在只剩下几根枯梗倔强地刺向天空。那些在荷叶间捉迷藏的红鲤，不知游去了哪里。水面偶尔泛起涟漪，是水黾在滑行，它们细长的腿划出的波纹，很快就被池水抚平。

巷子口的冰棍摊不见了。那个总是摇着蒲扇的胖阿姨，再也不会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问："要绿豆还是红豆？"铁皮柜上贴着的价格表还在，只是"五角"后面被人用笔加了个"一"字。几片梧桐叶粘在柜子玻璃上，己经风干成标本。

傍晚的风开始带着凉意。电线杆上的麻雀挤作一团，羽毛蓬松得像一个个毛球。天空呈现出一种介于蓝与灰之间的颜色，云絮被高空的气流拉成长丝。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巷弄间回荡。

我弯腰捡起那架纸飞机。它的折痕处己经泛黄，但还能看出当初精心压制的棱角。我试着哈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掷出去——它只飞了不到两米就栽进草丛。原来盛夏真的走了，连同它赋予万物的魔力一起。

暮色西合时，一片羽毛飘落在脚边。可能是鸽子留下的，也可能是斑鸠。我捏着它细软的羽根，突然想起衣柜深处那件印着火箭图案的T恤，它现在应该己经小得穿不下了。路灯亮起来的瞬间，无数小飞虫开始围着光打转，它们永远学不会，有些明亮是不能触碰的。

回家的路上，我踢到一颗玻璃弹珠。它滚进路边的排水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让我想起教室窗边的风铃，想起课桌上用粉笔画的三八线，想起后山那片开满野菊花的斜坡。所有这些东西都和盛夏一起，变成了记忆相册里微微卷边的照片。

楼下的桂花开了。细碎的花瓣落在自行车棚的顶棚上，香气浓得能醉人。这香气让我恍惚间又听见了蝉鸣，但仔细听时，发现只是邻居家电视里的杂音。抬头看天，一弯新月己经挂在那里，清冷得像一道指甲划出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