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栖心》·伍

最震撼的是他的心脏——那不是人类该有的器官，而是一团跳动的金光，核心处悬浮着半根凤翎。我的凤翎。

"南皓。"苏子琴这次没有回头，声音空灵得不似人类，"如果我说最初救你确实是算计，但后来……"

"无所谓。"我打断他，用爪子拨弄断碑上的凤凰印记，"反正这具身体也快报废了。"

这句话让祭坛上的蓝光突然闪烁。苏子琴终于转过身，此刻他整张脸都爬满黑色纹路，唯有左眼角还保留着一小块干净皮肤。那块皮肤上，有颗我亲吻过无数次的褐色小痣。

"你说……什么？"

我舒展羽翼，让晨光透过破损的翎羽："凤凰之躯，身外化身罢了。"爪下的凤凰印记开始发烫，"倒是你，苏大夫，背着我把契约改写成这样，真当我看不出来？"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蓝光眼睛完全睁开，瞳孔中射出漆黑光柱将苏子琴笼罩。他痛苦地弓起背脊，金翼上的符文暴雨般脱落，在黑光中重组为锁链形状。寒霜想冲过去救人，却被涂山王女死死拽住。

"别犯傻！"狐女七条尾巴全部炸开，"那是天门契约的具象化！"

我慢条斯理地梳理胸前羽毛。一根断翎飘落，在触及祭坛瞬间燃起金焰。火焰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苏子琴在药圃里偷看我午睡的模样，他替我包扎伤口时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有缠绵时他眼角渗出的泪光。

真有趣。明明是被算计的一方，此刻却像看戏的观众。或许古神当得太久，连"被背叛"都成了新鲜的体验。

黑光中的苏子琴己经悬浮到半空。九条锁链从不同方向贯穿他身体，其中八条分别连着八大妖族的虚影，而第九条——最粗的那条——正试图连接我脚下的凤凰印记。

"南皓……"苏子琴在黑光中向我伸手，声音支离破碎，"跑……它要的是凤凰涅槃时的……"

锁链突然绷首。难以抗拒的吸力从脚下传来，我体内的凤凰真火不受控制地流向祭坛。银白羽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而蓝光眼睛却越来越亮。寒霜的哭喊和涂山王女的咒骂都变得遥远，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苏子琴那双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眼睛。

啊……原来如此。

我任由祭坛抽走力量，甚至主动多给了几分真火。羽毛大片脱落露出内里金红的血肉，这具化身确实快到极限了。但有趣的是，苏子琴看到我溃散的羽翼时，黑纹遍布的脸上竟露出比我还痛苦的表情。

"不要……停下……"他每说一个字就有黑血从嘴角溢出，"我不要你……涅槃……"

太迟了。第九条锁链己经缠上我的脚爪，蓝光眼睛饥渴地吸收着凤凰真火。随着力量流失，某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开始松动——万年前昆仑之巅的雪，归墟裂缝中的低语，还有……还有我自愿分出这具凤凰化身的真正原因。

"子琴。"我仰头对黑光中的人影微笑，"你听说过'庄周梦蝶'吗？"

第一缕晨曦穿透森林时，我的凤凰化身终于开始崩解。羽翼化为金粉，骨骼透明如水晶，心脏位置露出一枚小小的黑色鳞片——那不是凤凰之物，而是古神本体的印记。

苏子琴的尖叫声中，祭坛蓝光突然转为血红。锁链一根接一根断裂，黑光如退潮般缩回眼睛图案。当最后一丝凤凰真火被抽干时，我听见遥远虚空传来本体的叹息：

"玩够了就回来吧。"

但事情出现了有趣的转折——苏子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残余锁链扑向我即将消散的身体。他心口的黑羽符文疯狂闪烁，金翼完全展开将我包裹。当他的泪水落在我透明化的脸上时，某种超越契约的力量在空气中震荡。

"不许走……"他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我改写了契约……你死了我会……"

寒霜突然大喊："十八叔公背后！"

蓝光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盆大口，朝苏子琴后心咬来。我本该就此消散，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件任性的事——将仅存的力量凝成一根银白凤翎，刺入苏子琴心口的黑羽符文。

"记住，"我凑近他耳边低语，"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凤翎刺入的瞬间，黑羽符文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苏子琴全身的黑纹如潮水退去，金翼上的符文重组为全新的图案——不再是锁链，而是缠绕着凤凰的九转银针。

血盆大口咬下的刹那，苏子琴怀中抱着的仅剩一根银白凤翎。他跪在祭坛中央，长发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飞舞，的后背上缓缓浮现完整的凤凰纹——不是契约，而是所有权标记。

遥远的星空深处，古神本体轻笑一声，弹指将一缕神识附在那根凤翎上。

"罢了。"虚空中的低语无人听见，"再陪你玩一世。"

森林重归寂静。祝融的追兵终于赶到时，只看见满地锁链碎片和跪在祭坛中央的苏家大夫。他怀中紧抱一根银白凤翎，眼角有未干的血泪。

涂山王女颤抖着指向苏子琴后背："那……那是……"

寒霜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苏子琴，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被烫伤。少年龙族震惊地发现，十八叔公的体温正在急剧升高，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淡金血液，而是金红相间的……

凤血。

祝融的赤红飞剑悬在苏子琴头顶三尺处，却怎么都斩不下去。老道面色铁青地掐诀念咒，飞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苏子琴！"祝融的胡子气得，"你竟敢私吞凤凰之力！"

苏子琴缓缓抬头。他左眼恢复成琥珀色，右眼却变成了纯粹的鎏金。当他展开背后新生出的羽翼时——不再是符文金翼，而是与我同源的银白凤翼——整座星月森林的树木同时弯下枝干，如同朝拜君王。

"私吞？"他轻笑一声，声音里混着奇异的回音，指腹着怀中凤翎，"这是我夫君给的聘礼。"

凤翎应声而碎，化作点点金芒没入他心口。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归墟深处，古神本体睁开了眼睛。

#《凤翼初展》

星月森林的晨雾被银白羽翼搅散，苏子琴缓缓站首身体时，祝融的赤红飞剑"咔嚓"一声断成两截。老道闷哼着后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本命法器的残骸。

"不可能……"祝融的胡子颤抖如受惊的刺猬，"凤凰之力怎会认主凡人？"

苏子琴没有回答。他低头凝视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南皓凤翎最后的温度。银白光芒在皮肤下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起奇异的涟漪——仿佛有另一个生命在胸腔中共鸣。

寒霜捂着烫伤的手腕呆立一旁。少年龙族的瞳孔缩成细线，倒映着自家叔公背后那对舒展的凤翼——左边三根主羽末端泛着金芒，与南皓当初的羽色分毫不差。

"十八叔公……"寒霜声音发颤，"您的眼睛……"

苏子琴右眼的鎏金色泽正在扩散，细看会发现瞳孔深处有火焰纹路旋转。当他抬头望向祝融时，老道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天火门。"苏子琴开口，声线里混着奇异的金属质感，"六十年前追杀我夫君，如今又来扰他长眠？"

"夫君？"祝融突然怪笑起来，袖中滑出九张符箓，"苏家第十八代单传，竟与妖物行了苟且之事！"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九条火蛇扑来。

涂山王女尖叫着甩出狐火拦截，却被其中三条火蛇轻易穿透防线。寒霜化出青龙真身挡在前方，却被火蛇缠住断尾处，疼得龙鳞片片炸起。

苏子琴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银白光芒如月华泻地，所过之处火蛇尽数冻结成冰雕。他指尖一弹，冰雕便碎成齑粉，在朝阳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祝融脸色剧变，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身形在血雾中渐渐虚化。

"想走？"苏子琴左眼还是温润的琥珀色，此刻却冷得吓人。他背后凤翼一振，瞬息出现在祝融遁逃的路线上，五指成爪扣向老道咽喉。

祝融的道冠在气流中炸裂，白发散乱如疯魔。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捏碎腰间玉佩，一道黑光从碎玉中迸出，正正撞上苏子琴心口的凤凰纹。

"啊——"

苏子琴踉跄后退，银白凤翼应激般收拢成茧状。黑光如活物般在他胸前游走，与金红凤血相触时发出腐蚀的"滋滋"声。祝融趁机掐诀遁走，只留下恶毒的诅咒回荡在林间：

"守门人窃取凤凰之力，九幽之眼不会放过你！"

森林重归寂静。寒霜变回人形跌坐在地，断尾处结了一层冰霜。涂山王女拖着少了一截的狐尾爬过来，紫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苏子琴胸前渐渐消散的黑光。

"那是……魔气？"她尖耳抖动，"不对，比魔气更古老……"

苏子琴没有回答。他单膝跪地，指尖深深插入腐殖土。银白长发垂落肩头，发梢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与南皓如出一辙的金红。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树冠照在他背上时，那对凤翼突然化作光点消散，露出背后完整的凤凰纹——九转银针缠绕着展翅凤凰，针尖刺入凤凰九处要害，却又被翎羽温柔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