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契》·＜伍＞

"哨声能暂时压制螣蛇。"她垂下眼帘，不敢看我额角日渐明显的突起，"但只能用一次……"

我没告诉她的是，螣蛇昨夜就在我梦里显形了——不再是蛇形，而是一个与我容貌酷似的黑袍男子，只是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

「往生莲生长在葬龙渊。」他在梦中用我的声音说话，「那里还沉着一具龙骨。」

钟林玉的阵法完成了，七十二枚玉符悬浮成环形，中心的海水退开形成通道。他走回来时脚步有些飘，这己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记忆混乱的症状正在加重。

"司南，我方才想起……"他揉着太阳穴，"在某个轮回里，海底有座石碑……"

"什么样的石碑？"我蛇尾不自觉地拍打礁石。

"刻着双蛇图案……"他的瞳孔突然失焦，"不对……是三条蛇……还是……"

净北急忙扶住摇晃的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吐了吐信子，空气中除了海腥味，还有一丝腐朽的气息——来自钟林玉的识海。轮回铜钱虽然帮他恢复了记忆，却也带来了某种污染。

"走吧。"我率先滑入水阵，"无论几头蛇，斩了便是。"

海水在头顶合拢时，骨哨突然发烫。净北的传音首接在我脑中响起："小心钟林玉袖中的铜钱……它在吸收他的记忆……"

我心头一震。难怪他的症状越来越重，那铜钱根本不是记忆钥匙，而是……

「记忆容器。」螣蛇突然在我脊椎里游动，「蛇祭司用这个收集轮回之力。」

下潜越深，水温反而逐渐升高。约莫百丈后，我们踩到了海底——确切地说，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骸骨。成片的骨殖铺满海床，形成诡异的白色平原。

"这是……龙？"钟林玉弯腰拾起一块头骨碎片，"可犄角形状不对……"

我赤瞳微缩，看清了骨片上的纹路——不是龙，是螣蛇。而且不止一条，是两条巨蛇交缠而死的姿态。它们的尾骨共同指向远处一座珊瑚礁，礁石缝隙间隐约有青光透出。

净北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我蛇尾一卷将她背起，加速游向珊瑚礁。钟林玉紧随其后，手中星羽剑发出预警的嗡鸣。

穿过珊瑚丛的刹那，我们同时僵住了。礁石中央根本不是往生莲，而是一座祭坛，坛上竖着青铜碑，碑文正是钟林玉记忆中的双蛇图案。但最骇人的是祭坛两侧——盘踞着两条完整的螣蛇尸骸，每条都有水桶粗，它们的牙齿深深咬进对方的七寸。

"双蛇相噬，轮回终焉。"钟林玉念出碑文，声音突然变得不像他自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癫狂的大笑在海底形成一串气泡。我正要上前，净北却死死拽住我鳞片："别碰他！铜钱在发光！"

确实，钟林玉袖中透出诡异的青光。他转过身时，我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他的脸正在融化，像蜡像般滴落，而皮肤下浮现的是蛇祭司那张灰白的面孔！

"感谢你们带我找到这里。"蛇祭司的声音从钟林玉喉咙里挤出，"螣蛇之眼终于要完整了……"

净北的骨哨突然自行飞起，刺入"钟林玉"眉心。惨叫声中，一道灰影从钟林玉天灵盖窜出，而他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下沉。我飞窜上前接住他，触手冰凉，只有心口还残留一丝温度。

"哥哥……看祭坛……"净北虚弱地指向青铜碑。

碑文正在变化，双蛇图案渐渐分离，露出底下的真实铭文：

「尹泽初年，双蛇祸世。一曰烛阴，司日；一曰幽荧，司夜。弟子黎青云以身为饵，诱其相噬，葬于北冥。然幽荧之目化为轮回镜，烛阴之魂遁入人间……」

我如遭雷击。黎青云——尹泽宫开派祖师，我的七世祖。而碑文提到的"烛阴之魂遁入人间"，难道说……

螣蛇在我体内发出痛苦的嘶鸣：「不……本座是烛阴……那祭坛上的是……」

两条蛇尸突然同时睁开眼睑——没有眼球，只有空洞的眼窝。海水剧烈震荡起来，祭坛底部裂开一道缝隙，青光如实质般涌出。净北在我背上艰难结印，九条狐尾虚影展开成屏障。

"是往生莲……"她咳着血说，"长在……蛇瞳里……"

我终于明白了。所谓往生莲，就是螣蛇之眼孕育的奇物。而这座祭坛，实则是两条螣蛇的眼眶！

钟林玉在我怀中抽搐，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净北的狐尾一根根变得透明，她却在笑："哥哥……把我……扔向青光……"

"不行！"我蛇鳞怒张，"一定有别的办法！"

"记得……娘亲说的……"她掰开我缠绕她的尾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这是母亲在我们小时候讲的睡前故事——鲲化而为鸟，怒而飞。净北总说长大后要化作大鸟，带我去看天涯海角。

她跃向青光的瞬间，我看到了十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脚往我嘴里塞山楂糕的模样。

青光吞没了她娇小的身躯。祭坛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两条蛇尸轰然倒塌，而在它们原先交缠的中心，一株晶莹如玉的莲花缓缓升起。莲心不是花蕊，而是一颗跳动的青色光球——净北的妖丹。

我抱着钟林玉游向莲花时，螣蛇突然在我识海中尖叫：「别碰！那是幽荧的陷阱！」

太迟了。我的指尖己经触到花瓣。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反而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入，所过之处蛇鳞纷纷脱落，露出久违的人类皮肤。

净北的声音从光球中传来："哥哥……吃下莲籽……能暂时压制烛阴……"

莲花中央躺着三枚珍珠般的莲籽。我吞下一粒，将另一粒塞进钟林玉口中。最后一粒刚触及指尖就化作青光没入我胸口，在那里形成一个莲花形状的封印。

螣蛇——不，烛阴的怒吼震得识海翻腾：「贱人！竟敢用幽荧的力量对付本座！」

钟林玉突然睁开眼，瞳孔变成了莲花的青金色。他抬手轻触我额角的突起，那里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两根漆黑的角正破皮而出！

"司南……"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我们必须……在月蚀前……找到完整的轮回镜……"

净北的妖丹光芒渐弱，化作一枚青玉坠落在我掌心。我握紧它，感受着体内两股相冲的力量——烛阴的黑火与幽荧的青光。钟林玉的视线落在我重新被鳞片覆盖的手臂上，那里现在布满了青色纹路，像是有莲花在皮下绽放。

"双蛇在你体内交战。"他捡起祭坛旁半块青铜镜碎片——那上面沾着蛇血，"而这是……另一半轮回之境。"

我接过碎片，它在触到莲印的刹那融化，渗入经脉。记忆如潮水涌来：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黎青云如何设计让双蛇自相残杀；二十年前师父黎方泽为何要解开烛阴的封印；甚至……钟林玉的真实身份。

"你不是钟林玉。"我盯着他莲花状的瞳孔，"你是幽荧的一缕分魂。"

他——或者说它——微微一笑，这个表情放在钟林玉脸上显得格外诡异："我是他，也不全是。就像你既是黎司南，也是烛阴的宿主。"

海底突然剧烈震动。祭坛彻底崩塌，露出下方巨大的地缝。无数气泡中，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快走！」烛阴在我体内尖叫，「是幽荧的本体！」

我拽着"钟林玉"向海面冲去，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声。净北的妖丹在掌心发烫，指引着最快逃生路线。当第一缕月光透过海面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一条比祭坛还要粗壮的青鳞螣蛇正从深渊中升起，它的左眼是空洞的，右眼却是一面完整的青铜镜。

轮回之境的本体，终于现世了。

## 月蚀之约

海面在我们头顶闭合的刹那，幽荧的嘶鸣化作实质的冲击波。我拽着钟林玉跃上最近一块礁石，背后巨浪滔天，月光下隐约可见青鳞蛇影在深海翻腾。

"它暂时上不来。"钟林玉——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幽荧分魂——抹去脸上的海水，"月蚀未至，阴阳交界尚不完整。"

我蛇尾拍打礁石，鳞片与岩石摩擦出火星："你到底是谁？真正的钟林玉在哪？"

他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青金色莲花瞳孔明灭不定："我是他三百年前被剥离的一缕魂……也是他在每个轮回里最先认出你的原因。"

净北的妖丹在我掌心发烫，投射出一段记忆画面：三百年前的尹泽宫禁地，年轻的钟林玉——那时他还叫钟子期——偷偷触碰轮回镜，被幽荧生生撕下一片魂魄。

"轮回需要引路人。"幽荧分魂抬起钟林玉的脸，月光下竟有几分悲悯，"烛阴选择寄生血脉，而我……选择了他。"

我胸口莲印突然灼痛。螣蛇烛阴在识海中暴怒：「无耻之徒！明明是黎青云那老贼设计陷害！」

海浪愈发狂暴。我望向逐渐被乌云吞噬的月亮，距离月蚀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幽荧分魂从怀中取出那半块轮回镜碎片，镜面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一幅星图——指向尹泽宫后山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