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江湖与 庙堂

养心殿的西洋钟敲了三下，道光帝仍坐在灯下。

案头两份奏折并排放着——林静川的密折详细记录了河工银两贪墨情况，并附上了那本蓝皮账册的抄本；另一份则是穆彰阿辩称"河道淤塞实因连年大旱"的奏章。

皇帝的手指在"穆府年敬银六千两"几个字上反复。突然，他抓起最心爱的青玉镇纸——这是登基时先帝所赐——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曹进喜跪着爬进来。

道光帝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却落在自己打了补丁的龙袍袖口。这件袍子穿了七年，袖口磨破都舍不得换新...而那些人，动辄贪墨上万两！

"传潘世恩。"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老军机几乎是跑着进殿的。当他看到地上粉碎的青玉镇纸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侍奉这位主子三十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你看看这个。"皇帝将丝绢抄本掷到潘世恩面前，"朕的漕运，朕的盐政...都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潘世恩颤巍巍拾起丝绢，越看越是心惊。这上面不仅有盐运使鲍鹏涛收受贿赂的记录，甚至还有给穆彰阿府上的"年敬"...他偷偷抬眼，发现皇帝正盯着自己。

"奴才以为..."

"朕不要你'以为'！"皇帝突然平静下来，这种平静比怒吼更可怕，"朕问你，若此刻拿下穆彰阿，秋粮能否如期北运？"

潘世恩的冷汗浸透了朝服。漕运系统盘根错节，若仓促换帅，确实可能瘫痪。但这话他不敢首说...

"奴才愚见，不如...明升暗降？"

皇帝冷笑一声，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潘世恩偷眼看去，只见在穆彰阿的奏折上批了"知道了"三个字，笔力透纸，最后一捺几乎划破纸张。

"拟旨。"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克制，"穆彰阿督办河工有功，加太子少保衔。漕运总督一职...着林则徐暂代。"

潘世恩恍然大悟——这是明升实贬！太子少保是虚衔，而林则徐接管漕运...他猛地想起林则徐正在广东查禁鸦片，这分明是一石二鸟之计！

"再密谕林静川。"皇帝从袖中取出个小匣子，"把这个交给他。"

潘世恩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不知何物。正要退出，忽听皇帝幽幽道："潘卿，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太窝囊了？"

老臣扑通跪倒，以头触地："皇上励精图治，天下共鉴！只是吏治积弊..."

"积弊？"皇帝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朕看是烂透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鲜红刺目，"去吧，记住...密谕只到林静川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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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驿馆的厢房里，陈小七像只猴子蹲在窗台上。

"我说林大人，您这伤再不治，胳膊可就废了。"他抛接着一个青苹果，"要不要小爷去太医院'借'点金疮药？"

林静川正襟危坐，任由柳氏为他重新包扎左臂伤口。那本蓝皮账册和染血的丝绢并排放在案头，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陈义士。"林静川突然开口，"昨夜多谢相助。但朝廷之事..."

"少来这套！"陈小七翻身落地，"你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呃，您除外。"他凑近看了看账册，突然指着某处，"咦？这'折色银'的分成，怎么还有我们漕帮的份？"

林静川目光一凝："你看得懂账册？"

"小爷当年在漕帮总舵当小厮，专管誊抄账本。"陈小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后来发现舵主龙三做假账坑害兄弟，就被追杀..."他突然掀开衣襟，胸口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触目惊心。

柳氏倒吸一口凉气。林静川若有所思："所以你专偷贪官..."

"没错！"陈小七咧嘴一笑，"上月我还光顾了盐运使的内宅，可惜没找到账本。"他瞥了眼柳氏，"没想到被这位姐姐得手了。"

柳氏低头绞着衣角："我在浆洗房三年...汪守财的密账藏在恭桶暗格里..."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赵德安慌张进来："大人！按察使衙门派人来搜驿馆，说是捉拿江洋大盗！"

陈小七"嗖"地窜上房梁。林静川不慌不忙将账册和丝绢收入怀中，整了整官服："让他们进来。"

为首的捕头进门就愣住了——他没想到钦差大人亲自坐镇。更没想到的是，林静川首接亮出了那块御赐的"如朕亲临"金牌！

"本官奉旨查案，尔等是要抗旨？"林静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捕头膝盖发软。

"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林静川逼近一步，"是鲍运使派你们来的，还是按察使大人？"

捕头汗如雨下。突然，窗外射进一支响箭，钉在柱上嗡嗡颤动。箭上绑着张纸条，林静川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杜阿福押往盐场，午时处决。"

柳氏一声哀嚎，昏死过去。陈小七从梁上翻下："我去救人！"

"慢着。"林静川按住他，转向捕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官午时要亲临盐场'观摩'行刑。"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看这'逃课抗税'的灶户，究竟犯了哪条王法！"

捕头连滚带爬退出去后，赵德安急道："大人，这分明是陷阱！"

"我知道。"林静川从怀中取出皇帝密匣，"但有了这个..."匣中黄绫圣旨展开，朱批"准尔先斩后奏"六个大字力透纸背！

陈小七吹了个口哨："乖乖，尚方宝剑啊！"

林静川望向窗外，盐场方向己聚集起乌云。他轻轻抚摸左臂的伤口，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