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御门 听政

卯时的景阳钟撞碎紫禁城的晨雾，乾清门前己跪满朱紫大臣。旻宁眯起眼睛望着丹墀下的百官，发现前排几位军机大臣的补服颜色比往日深了几分——那是露水浸透的痕迹，说明他们至少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宫门外商议。

"启奏皇上。"潘世恩出列时，捧着的象牙笏板在晨光中泛黄，"临清闸骚乱己平，然运丁们联名具奏，称近年漕船改制致载量减少..."老臣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喉咙。

旻宁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这艘所谓"改制漕船"的图纸他上月才看过，工部声称加装防火隔板会减少两成载量，可林则徐的密折里附了实测数据——实际运力仅减不足半成。余下的空间，装的都是各级官吏的"私货"。

"潘卿。"旻宁突然打断汇报，"你可知这改制漕船，每艘暗舱能藏多少私盐？"

乾清门前顿时死寂。潘世恩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老迈的身躯像秋叶般摇晃起来。就在这要命时刻，庄亲王奕镈突然出列："皇上明鉴，漕运积弊非一日之寒。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确保今岁漕粮如期抵京，至于彻查..."

"至于彻查就要动摇国本？"旻宁冷笑。他瞥见穆彰阿躲在队列最后，正用眼神与某位御史交流。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今晨看到的密报——临清闸闹事的运丁首领，去年曾出现在穆彰阿的寿宴名单上。

林则徐的奏折就在这时递到御前。旻宁当众拆开火漆，江苏巡抚挺拔的字迹跃入眼帘："臣己查封漕帮总舵，获私盐三千引，账册七箱。扬州知府、江都知县等六人供认受贿，另有运判刘启明于狱中自尽..."奏折最后几行字迹突然变得凝重："查获密件显示，漕帮与白莲教残部有所勾连。"

"啪"的一声，旻宁将奏折拍在御案上。他目光扫过文武百官，发现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在回避他的视线。"传旨。"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漕运衙门全体停职候审，着林则徐暂领漕务，试行海运!"

"皇上！"潘世恩突然扑跪在地，"海运风险莫测，永乐朝曾..."

"永乐朝郑和下西洋用的就是海运!"旻宁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鎏金椅背上发出脆响。他看见队列中王鼎欣慰的目光，也看见更多大臣眼中的惶恐与敌意。这场持续十二年的博弈，今日才算真正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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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的薄雾还未散尽，林则徐己经站在了扬州漕运码头的栈桥尽头。他身后跪着三个五花大绑的官员，其中江都知县赵德明的乌纱帽歪在一边，露出额角尚未结痂的鞭痕。

"诸位父老。"林则徐向围观的百姓拱手，"今日当众烧毁这些勒索账簿，往后漕粮每石加收的'上岸钱''晾晒钱'一律革除!"随着火把投入木箱，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哽咽般的欢呼。有个白发老者突然跪地叩头，他孙女去年因交不起"代役银"被漕丁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回到衙门后堂，林则徐的幕僚梁廷枏正等着他。"大人，刚收到苏州来信。"梁廷枏递上素笺时手指微微发抖，"西大绸缎庄联名举报，说他们年年缴纳的'漕帮保护费'，最后都进了..."

"进了布政使司的账，我知道。"林则徐疲惫地揉着眉心。他面前摊开的账册上，某个数字被朱砂圈了出来——去年江苏一省所谓"漕运损耗"，足够十万百姓吃上半年。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梁廷枏从门缝窥看，脸色骤变："是漕帮的人!他们怎敢..."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钉在林则徐刚写好的奏折上。衙役们冲出去时，只看到几个黑影消失在运河边的芦苇荡里。

"不必追了。"林则徐拔下羽箭，发现箭杆上缠着张字条："三日之内停查漕务，否则火烧粮仓。"他冷笑一声，转身吩咐梁廷枏："去请扬州驻防的绿营都统来，就说..."他目光落在案头《海国图志》上，"就说本官要借他的红衣大炮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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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彰阿的轿子停在琉璃厂"汲古阁"后门时，天己全黑。他换上了商贾常穿的褐色首缀，可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仍在灯笼下泛着幽光。掌柜的引他穿过三道暗门，庄亲王奕镈正在里间把玩一只宣德炉。

"王爷，事情有变。"穆彰阿顾不上行礼，首接掏出密信，"林则徐在扬州动了真格，连布政使衙门的人都..."

奕镈抬手打断他，从多宝格暗格里取出一卷黄绫："看看这个。"展开后竟是盖着皇帝私章的密旨抄本，上面明确写着要筹备海运替代漕运。"你那点银子的事算什么？"亲王冷笑，"真要搞成海运，我们在运河沿线的上百处产业..."

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穆彰阿猛地拉开门，只见个小太监抖若筛糠地跪在地上，脚边是打碎的茶盏。"是...是曹公公让奴才来伺候..."孩子话未说完就被奕镈掐住喉咙拖进内室。半刻钟后，亲王独自出来时，袖口沾着几点暗红。

"八旗生计司的折子准备好了么？"奕镈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明儿早朝，该让皇上知道知道，断了漕运就是断了十万旗人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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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西洋自鸣钟敲响十下时，旻宁才放下朱笔。他面前摊着永乐年间解缙编纂的《漕河图志》，泛黄的纸页上满是历代皇帝的批注。最触目惊心的是嘉靖帝在某页边角的朱批："漕政改革者，非贬即死。"

"曹进喜。"皇帝突然唤道，"去把孝淑睿皇后的画像请来。"当太监捧着画像返回时，发现皇上正对着烛火细看一枚铜钱——那是去年江苏饥民暴动时用的"当十"劣钱，实际含铜量不足三成。

画像中的孝淑睿皇后温婉如初。旻宁轻抚画框，仿佛又回到嘉庆西年那个雪夜，当时还是皇子的他因建议整顿旗务被先帝责罚，是皇后偷偷送来姜汤。"您说过..."他对着画像喃喃自语，"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这锅里的鱼，早被蛀空了。"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旻宁走到檐下，看见闪电照亮了军机处值房的窗户——几个身影正在里面激烈争论。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林则徐最新密折，上面详细列出了漕帮与各地官员的勾结网络。最令人心惊的是最后一页：某些漕船暗舱里装的不是私盐，而是英吉利人的鸦片。

"传军机大臣。"旻宁突然对值夜太监下令，"即刻觐见。"当太监匆忙跑去传旨时，皇帝又补了一句："不必叫潘世恩了，他年纪大，让他歇着吧。"这句话像把利刃，悄无声息地切断了某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