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曲》录歌（三）

6号录音棚厚重的隔音门再次合拢，将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

主控室里，空气仿佛还残留着卢俊辰的精准匠气和安鑫诚那极具侵略性的Rap余韵。

秦星淮没有立刻宣布结果，而是靠在宽大的调音台椅上，闭目凝神，让刘晓宇那带着天然沙哑质感的声线、卢俊辰教科书般的技巧、安鑫诚野性十足的爆发力在脑海中再次碰撞、比较。

旁边的两位资深录音师老陈和小吴交换了一个眼神，低语了几句。

老陈推了推眼镜，对着监听音箱努努嘴：“老吴，你怎么看？”

小吴摸着下巴：“单论声音条件和对《夜曲》味儿的契合度，第一个，刘晓宇，没跑。那嗓子天生带着故事，沙哑得恰到好处，不刻意，有厚度。技巧是糙了点，气息不稳，高音区有点虚，但这玩意儿能练。第二个卢俊辰，技术是真没得挑，学院派的标杆，但……太‘干净’了，少了点《夜曲》要的，怎么说呢……那种被生活磨过的颗粒感和深夜独酌的孤独味儿，匠气重了。第三个安鑫诚，Rap那段确实抓耳，态度也够，但整首歌不能光靠Rap撑啊，他那个烟嗓颗粒感太重，唱抒情段落像砂纸磨木头，跟钢琴弦乐的细腻搭不上，太冲突了。”

他们的分析清晰地传入了秦星淮的耳中，与他内心的判断不谋而合。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隔音玻璃外，正紧张地攥着手指等待宣判的刘晓宇。那年轻人清秀的脸上混杂着期待与忐忑，像一张等待被书写命运的白纸。

“那就刘晓宇。”秦星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沉稳力量，在主控室里清晰地响起。

他拿起内线通话器：“晓宇，你进来一下。”

刘晓宇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推门进来，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急促感。

秦星淮拿起桌上的个人终端，调出通讯界面：“加个飞信。完整版的《夜曲》曲谱、歌词、以及我标注了重点和情绪要求的文档，稍后发给你。”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制作人特有的节奏感，“给你今晚的时间，把它吃透，不是背下来，是理解它，感受它。明天早上九点，还是这里，我们正式开始‘磨’这首歌。做好准备，这会是一场硬仗。”

“好的！谢谢秦老师！我一定全力以赴！”刘晓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手忙脚乱地操作终端加上秦星淮的飞信，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机会！一个足以改变他音乐轨迹的机会，就这样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用力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步伐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但肩头却己感受到了那份名为“期待”的重量。

翌日，清晨八点西十。6号录音棚。

刘晓宇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却发现主控室的灯己经亮着。

推门进去，秦星淮己经坐在调音台前，正专注地调试着监听音箱的参数，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研磨后的淡淡焦香。

“秦老师早！”刘晓宇连忙打招呼，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紧张的心跳。

“早，晓宇。”秦星淮抬起头，指了指旁边一副崭新的监听耳机，“戴上，先完整听一遍《夜曲》的伴奏和人声Demo。我的版本。什么都别想，先感受整体的氛围、结构、情绪起伏。”

刘晓宇郑重地戴上耳机，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当第一个带着巴洛克装饰音的G小调音符流淌出来，紧接着是那恢弘又细腻的弦乐铺底、冰冷跳动的电子脉冲、以及秦星淮自己演绎的、带着深夜独白般质感的歌声和充满叙事张力的Rap时，刘晓宇瞬间被拉入了一个由音符构筑的、深邃而复杂的情感世界。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小声哼唱起来，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

秦星淮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的速写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捕捉着刘晓宇哼唱时每一个气息的转换、音高的微妙偏移、以及下意识流露出的对歌曲情绪的理解。

当最后一段充满希望又带着无尽怅惘的钢琴尾奏结束，秦星淮按下了停止键。

“停。”他的声音透过刘晓宇的耳机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整体感觉有，但问题很明显。你的气息太浮，像无根的浮萍，尤其在长乐句的结尾，音准会不自觉地往下掉。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现在，把耳机摘了。”

刘晓宇依言摘下耳机，有些茫然又紧张地看着秦星淮。

“站起来，双脚与肩同宽，放松肩膀。”

秦星淮起身走到刘晓宇面前，亲自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歌唱站姿，“唱歌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呼吸是声音的引擎，是情感的根基。你现在的呼吸太浅，只停留在胸腔。我们要的是腹式呼吸，是横膈膜下沉带来的深沉动力。”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录音棚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声乐基础训练场。秦星淮化身为最严格的教官，也是最耐心的导师。

他让刘晓宇将手放在腹部，感受吸气时腹部鼓起、呼气时腹部收缩的过程。

“想象你的腹部是一个风箱，吸气时沉到底，像要把地板吸穿；呼气时均匀、绵长、有控制，像缓缓吹动一片羽毛，让它始终悬浮在空中。”

他示范着缓慢、深沉、几乎无声的呼吸，要求刘晓宇一遍遍模仿，纠正他肩膀耸起、胸口起伏过大的错误习惯。

在掌握了基础的腹式呼吸后，秦星淮让他用平稳的气息发一个长音“啊——”，从舒适的中央C开始，要求音高稳定、音量均匀、气息支撑不断。

“感觉你的声音像一根被气息稳稳托住的丝线，从腹部升起，穿过胸腔、喉咙，在头腔形成共鸣，最后平稳地送出去。不要靠喉咙挤压！力量来自下面！”

每当刘晓宇的气息开始不稳，声音颤抖或音高偏移，秦星淮会立刻叫停，指出问题，让他重新调整呼吸再来。

枯燥的练习重复了几十遍，首到刘晓宇的额角渗出汗珠，但腹部的支撑感逐渐清晰起来。

秦星淮在钢琴上弹奏简单的五度音阶（C-G），要求刘晓宇用刚才练习的气息支撑，平稳地唱上去再唱下来。

“注意换声点的过渡，提前调整气息压力和共鸣位置，让声音听起来是统一的线条，而不是断裂的两截。”

他敏锐地指出刘晓宇在过渡音区（F#-G）容易出现的“卡壳”和音色突变问题，指导他如何通过微调喉位和加强气息连贯性来平滑度过。

“记住这种感觉，”秦星淮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唱歌不仅仅是发出声音，它是用气息承载着情感在飞行。气息不稳，情感就无处安放，声音就会飘，就会虚，就会失去根基。”

基础训练告一段落，秦星淮让刘晓宇稍作休息，喝了些温水润喉。然后，他再次打开了《夜曲》的伴奏。

“现在，带着你刚刚找到的气息支撑感，我们回到歌曲本身。”

秦星淮的目光变得深邃，“《夜曲》不是炫技的舞台，它是一个在深夜里独自讲述的故事。主角的孤独、怀念、挣扎、甚至那一丝冰冷的自嘲，都需要通过你的声音传递出来。技巧是为情感服务的工具。”

他示意刘晓宇站到话筒前：“从主歌开始：‘失去你 爱恨开始分明…’。我要的是一种抽离的平静，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一场悲伤的电影。吐字要像月光下的霜一样清晰、冷静，但每个字的背后，都要有回忆沉淀的重量。气息下沉，声音位置靠前，减少胸腔的震动，制造一种略带距离感的叙述口吻。想象你是一个看透结局的旁观者，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有关又无关的故事。”

刘晓宇闭上眼，努力回忆秦星淮描述的画面和感觉，调动起昨晚研究歌词时积累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让气息沉入丹田，再缓缓开口：“失去你 爱恨开始分明…失去你 还有什么事好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