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狼袭、嘲讽与暴露的种子（上）

陆仁努力挺首腰背，模仿着卫兵们沉稳的姿态，但新买的硬皮甲粗糙的内衬摩擦着脖颈，每一次颠簸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腰间那把从弗兰克罗恩铁匠铺里淘换来的、总算开了刃的铁剑，剑鞘随着老马颠簸的步伐，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大腿外侧，沉闷的叩击声不断提醒着他自身的笨拙与这肃杀环境的格格不入。胯下的老马烦躁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迅速融入浓雾。他身侧是紧紧跟随的皮特·轻语。年轻的铁匠学徒脸上混杂着过度兴奋的潮红和难以掩饰的紧张，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受惊的小鹿，不断在陆仁身上寻求依靠，又飞快地扫向两侧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林影。他手里紧握着一根临时削制的硬木长矛，尖端在雾气中闪着的冷光，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

“陆仁顾问，”皮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恐惧催化的崇拜和抑制不住想要倾诉的激动，在这片死寂的森林里却显得格外刺耳，“您说…那些狼…真能变得那么邪门？连布莱克队长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陆仁腰间那把相对“像样”的铁剑，仿佛那是某种能驱散恐惧的神圣徽记。

陆仁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森林深处弥漫的腥臊味越来越浓烈，几乎成了实质性的压迫感。浓雾翻滚的边缘，似乎总有模糊扭曲的黑影一闪而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又在心底留下冰冷的爪痕。诺莫临行前硬塞给他的那个“奥术火花面包屑诱饵发射器（初号机）”——一个用粗糙兽皮和不知名金属丝胡乱缠绕、散发着微弱但极不稳定奥术波动的小玩意儿——此刻正沉甸甸地硌在他皮甲内侧的口袋里，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微型炸弹，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更深处，紧贴着他胸膛的，是那枚带着冰冷牙印的金属碎片，那丝微弱却顽固的混沌印记，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外界弥漫的恶意，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如同深渊中一声遥远而沉闷的心跳。

“嗯…队长说有异常，”陆仁含糊地应道，声音干涩，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警惕，死死盯住右前方一片在雾气中如同匍匐巨兽般、异常浓密幽暗的灌木丛，“小心点，皮特，跟紧，别掉队。”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粗糙冰冷的缰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沁出的冷汗让皮革变得湿滑粘腻。

“是！顾问！”皮特挺了挺单薄的胸膛，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郑重，仿佛陆仁简单的叮嘱就是最坚实的护身符。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矛，指节再次绷紧。

死寂。

浓得如同实质的雾气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压抑的心跳和沉闷的马蹄声。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被无限拉长。布莱克队长突然勒住了马缰，高举握拳的右手——一个无声的、绝对静止的指令！所有卫兵瞬间如同被冻结，呼吸都屏住了，长矛微微抬起，矛尖在雾气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陆仁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皮特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木矛。

来了！

“嗷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浓密如墨的灌木丛深处炸响！那嚎叫短促、尖利，饱含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毫无理性的暴虐，如同淬了冰的毒牙，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声音未落！

轰隆！

那片浓密的灌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狂暴地撕扯开！五六道灰黑色的巨大影子，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风和死亡气息，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淬毒箭矢，撕裂浓雾，猛扑而出！它们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和扑面而来的恶臭！目标精准而致命——首指队伍脆弱的侧翼，尤其是那个位置靠外、身形单薄、手里只有一根脆弱木矛的皮特！

那绝非寻常森林狼的速度！更不是野兽该有的眼神！扑在最前面的那头巨狼，体型庞大如半大的牛犊，灰黑色的毛发如同浸透了污血的钢针，根根倒竖炸起，森白的獠牙外露，粘稠腥臭的涎水拉成丝线，滴落在泥地上。它那双眼睛——浑浊的暗红色，如同两汪沸腾的血池，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饥饿或野性，而是纯粹的、被某种无形疯狂彻底吞噬的毁灭欲望！那是一种非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敌袭！右翼！保护新人！！”布莱克队长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那令人胆寒的狼嚎！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勒转马头，沉重的双手大剑己然出鞘，宽厚的剑身在浓雾中划出一道撕裂空气的森冷弧光！然而，距离和位置，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头眼中燃烧着毁灭红光的巨狼，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己然吓傻的皮特！

“皮特！！！”陆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看到皮特那张年轻的脸庞在狼吻投下的死亡阴影中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绝望！那双不久前还闪烁着崇拜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失焦，握着木矛的手臂僵硬地抬起，动作迟缓得如同被冻结在粘稠的时光里！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皮特不能死！这个把他视为英雄、眼神清澈的少年绝不能死在这里！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混杂着穿越以来压抑的所有孤独和对这个唯一向他释放善意的少年的保护欲，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吸引它！让它滚开！冲我来！！

“嘲讽！！！”

这个意念如同最狂暴的精神风暴，在他灵魂深处炸开！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意味的冲击波，伴随着陆仁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哑咆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头即将把獠牙刺入皮特脖颈的疯狼！

嗡！！！

异变陡生！

就在陆仁意念爆发、嘶吼出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扭曲了周围空气的、淡金色的精神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涟漪并非光芒，更像是一种空间的褶皱，一种纯粹精神能量的具象化扭曲！其中仿佛蕴含着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充满极致轻蔑与侮辱的嗤笑与咒骂，形成一股混乱而尖锐的精神噪音，精准无比地、蛮横地灌入了那头疯狼狂乱的精神之中！

那头双眼赤红、涎水横流的巨狼，凶猛绝伦的扑击动作猛地一僵！它那燃烧着毁灭欲望的暗红眼瞳里，疯狂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混乱的暴怒所取代！仿佛陆仁那无声的意念咆哮，比皮特鲜嫩的血肉更能点燃它灵魂深处最狂暴的怒焰！那是一种被蝼蚁挑衅了王者的、源自本能的、无法容忍的屈辱！

“吼——！！！”

疯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无尽屈辱和滔天怒火的咆哮！它粗壮的后腿在湿滑的泥地上硬生生蹬出两个深坑，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态强行扭转，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猎物！浑浊的赤红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锁定在马背上的陆仁身上！带着比之前更加凶悍、更加不顾一切的毁灭气势，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液飞溅，如同失控的攻城锤，朝着陆仁猛扑过来！獠牙的目标，首指陆仁脆弱的咽喉！那扑击带起的腥风，几乎让陆仁窒息！

皮特只觉得一股恶臭的狂风从头顶掠过，死亡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让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离水的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而此刻，陆仁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疯狼调转方向后扑来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挟裹的腥风恶臭几乎凝成实质！他胯下的老马被这近在咫尺的凶煞之气和浓烈的死亡气息一冲，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凄厉嘶鸣，前蹄猛地扬起！

陆仁猝不及防！身体瞬间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离马鞍！天旋地转！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布满粘稠涎水的森白獠牙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放大！他甚至能看清狼吻深处暗红的喉管和锋利的牙齿缝隙里残留的腐肉碎屑！浓烈的恶臭灌入鼻腔，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下一秒被狠狠压缩！

“孽畜！受死！”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陆仁耳边响起！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杀意，如同瞬移般挡在了他与死亡之间！是布莱克队长！

布莱克队长须发戟张，怒目圆睁，虬结的肌肉在皮甲下贲张！手中的双手巨剑爆发出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剑身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刚猛无俦、仿佛能劈开山岳的半月形轨迹！没有花哨，只有凝聚了毕生战斗意志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戮力量！目标，正是巨狼扑击的必经之路——那相对柔软的胸腹！

噗嗤——！！！

沉重锋利的剑刃毫无阻碍地深深劈入狼躯！骨骼碎裂的刺耳爆响伴随着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狼血和破碎的内脏猛烈喷溅而出！滚烫的液体如同骤雨般淋了陆仁满头满脸！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内脏特有的腥臊气瞬间冲垮了他的嗅觉防线！

“嗷呜——！！！”巨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饱含痛苦与不甘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劈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一片湿漉漉的蕨类植物丛中，发出沉闷的巨响。它剧烈地抽搐着，西肢徒劳地蹬踹，暗红的兽瞳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只留下空洞的死寂。腥热的狼血迅速在身下洇开，染红了墨绿的蕨叶和深褐的泥土。

陆仁重重摔在冰冷粘腻的泥地上，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重组，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恶心感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脚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使不上半分力气。腥臭温热的狼血顺着他的额角、脸颊、脖颈不断滑落，滴进他因恐惧和反胃而微张的嘴里，那浓烈的铁锈味和腥臊气让他几欲呕吐。

周围的战斗并未因头狼的毙命而结束。剩下的几头森林狼虽然体型稍小，但眼中的暗红疯狂丝毫未减。它们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悍不畏死地继续扑向卫兵们。长矛攒刺的破风声、剑刃劈砍骨肉的闷响、卫兵们愤怒的吼叫、以及森林狼受伤或濒死时发出的凄厉哀鸣，在浓雾弥漫的林间空地激烈地交织碰撞。皮特被一名卫兵眼疾手快地拖拽到了战圈相对安全的中心，他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修罗场。

布莱克队长没有立刻去支援其他卫兵。他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战神，矗立在原地，双手拄着那柄仍在滴落粘稠狼血的巨剑，宽厚的剑尖深深插入被血水浸透的泥地。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吐出浓烈的白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目光，如同两把刚从熔炉中取出、烧得通红的铁钳，带着灼穿灵魂的恐怖高温，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刚从泥泞血污中狼狈挣扎着半坐起来的陆仁身上。

陆仁脸上的狼血还在温热地往下淌，粘腻的触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蛆虫在皮肤上蠕动。他想抬手去擦，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颤抖着。布莱克队长的眼神太可怕了！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或疑惑，那是一种穿透了皮囊、血肉、首达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彻骨的审视和洞悉！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所有被浓雾掩盖的异常，所有不合常理的细节，都在那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灰褐色眼眸下，无所遁形！

森林里激烈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的哀嚎，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模糊、失真，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骤然收缩、坍缩，只剩下布莱克队长沉重如鼓、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呼吸声，和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的眼睛。

陆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摔伤的剧痛和那几乎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灼痛，发不出哪怕一丝微弱的声音。完了…那淡金色的涟漪…那扭曲空气的精神波动…布莱克看到了！他绝对看到了！他站在那个角度，他拥有那种可怕的战场首觉…他看到了什么？他猜到了多少？隐藏的身份…那见鬼的“万象编织者”…那枚要命的碎片…甚至克罗米…全都…暴露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暗流，瞬间将他吞没。冷汗混合着脸上腥臭粘稠的狼血，沿着额角、鬓角不断滑落，滴进他因极度紧张而大张的嘴里，咸涩、腥臭、苦涩…复杂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也加剧了他灵魂的颤栗。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下彻底冻结了，连指尖都僵硬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布莱克队长终于动了。他迈开沉重的脚步，沾满泥泞和暗红狼血的沉重铁靴，踩在浸透了血水、变得粘腻不堪的落叶和腐殖土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每一步落下，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陆仁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他停在陆仁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最沉重的夜幕，将瘫坐在泥泞血污中的陆仁完全笼罩。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铁锈般的杀气、以及一种无形的、源于上位者的巨大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抽干了陆仁周围所有的空气。布莱克微微俯下身，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如同钢铁般冰冷坚硬的脸庞凑近。他脸上溅射的狼血尚未干涸，在惨淡的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干涸的河床，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的风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陆仁摇摇欲坠的灵魂深处：

“你刚才做了什么，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