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蛛网初成·黑冰暗涌

渭水河畔，天工院的地基在初春的冻土上被奋力夯下第一锤。咸阳城内，关于新式农具与耕作法的诏令，正由快马加鞭的传令吏送往帝国边陲。然而，在帝国光鲜亮丽的肌体之下，一条更为隐秘的脉络，在黑暗中悄然生长。

咸阳宫深处，章台殿偏殿。烛火摇曳，将嬴政和章邯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这里没有朝会的喧嚣，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

“名单，核实了？”嬴政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一卷不起眼的竹简。简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代号。

章邯身姿笔挺如标枪，年轻的脸庞在烛光下半明半暗，眼神锐利如鹰隼：“禀大王，黑冰台第一期一百二十名‘雏鸟’，经三月严训，己全部完成。身份背景，皆由臣与黑冰台‘暗桩’（潜伏在各地的基层眼线）反复核查，确保其家世清白，与六国权贵、国内老氏族无染。其中，孤儿七十八人，落魄士子二十人，游侠十五人，精于市井之术者七人。”他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嬴政拿起竹简，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和代号：“玄鸟、夜枭、鹞鹰、地鼠……训练成果如何？”

“雏鸟己通晓伪装（商贩、仆役、游学士子、乞丐等）、密写（以米汤、特制药水书写，遇火或水显形）、密语（以《诗经》篇目序号为密码本）、格斗刺杀、情报分析之基础。追踪与反追踪、地形记忆、心理抗压，亦有小成。忠诚度方面，”章邯顿了一下，语气冰冷而肯定，“经反复洗脑、恩威并施，并掌握其家人或软肋，暂无叛意。”

“很好。”嬴政放下竹简，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撒出去。目标有三。”

章邯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其一，赵国。”嬴政的手指在竹简上“赵国”二字重重一点，“邯郸虽破，赵王迁己囚，然赵国宗室遗老、流亡贵族，如平原君赵胜之后裔等，潜藏暗处，煽动遗民，勾结他国，乃心腹之患。黑冰台首要任务，便是像梳子一样，给寡人把赵国故地，从郡县到乡野，彻底梳理一遍！找出所有心怀怨望、图谋不轨的赵氏余孽、地方豪强！名单、据点、联络方式、证据，寡人全要！”

“其二，六国宫廷。”嬴政的手指移向竹简上魏、楚、燕、齐等国的名字，“魏王假怯懦，但其弟公子增素有贤名；楚王负刍昏聩，然项燕掌兵，其子项梁、项羽皆非池中之物；燕王喜逃亡辽东，太子丹余党犹在；齐王建虽降，但其相后胜贪婪无度，其下门客众多，未必真心归附。黑冰台需以各种身份，渗透其宫廷权贵府邸！为仆、为幕、为倡优、为商贾！寡人要知晓他们每日所言所行，所惧所图！尤其是兵甲调动、粮秣储备、与他国密使往来！”

“其三，人才！”嬴政的目光陡然锐利，“寡人欲兴天工，强农桑，需天下英才！墨家、农家、兵家、医家……凡有一技之长，无论出身贵贱，无论身处何国，黑冰台需留意搜罗！记录其姓名、所长、品性、处境！尤其是各国巧匠、精于水利、通晓百草之人！”

章邯将嬴政的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臣明白！赵国清剿、六国渗透、人才搜罗。黑冰台即刻启动‘织网’行动！”

“记住，”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黑冰台，是寡人的眼睛，是寡人的耳朵，更是寡人悬在暗处、随时可落的利剑！尔等行事，无需光明正大，只需结果！情报务必真实、及时！若有误报、瞒报、或行事不密泄露身份者……”他没有说下去，但章邯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笼罩全身。

“臣以性命担保！黑冰台上下，若有失职，提头来见！”章邯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去吧。”嬴政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让寡人看看，这‘蛛网’第一缕丝，能缠住些什么。”

……

邯郸城，虽然己改名为邯郸郡，但战争的创伤远未抚平。街道上行人稀疏，店铺大多关闭，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曾经的赵王宫，如今成了秦军郡守府和驻军大营。

郡守府侧门，一个挑着新鲜菜蔬、衣着破旧的老农，正点头哈腰地与守门秦军士卒交涉。 “军爷，行行好，小老儿就送点自家种的菘菜（白菜）给庖厨的刘三哥，他是小老儿远房表亲……”老农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带着底层人特有的卑微和讨好。他递上几枚边缘磨损的赵国旧刀币（秦半两尚未完全普及）。 守门士卒掂量了下刀币，又看了看筐里水灵的白菜，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进快出！别瞎晃悠！” “谢军爷！谢军爷！”老农千恩万谢，挑着担子，佝偻着腰，熟门熟路地走向庖厨方向。他低垂的眼睑下，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针，飞快地扫过府内岗哨位置、巡逻路线、以及主簿、郡尉等重要官吏出入的院落。他是“地鼠七号”，黑冰台撒向赵国故地的第一缕暗丝。

与此同时，楚国郢都，春申君黄歇那奢华堪比王宫的府邸后巷。 一个衣衫略显寒酸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年轻士子，正捧着一卷精心抄录的《楚辞》，向春申君府上的门客谦卑地自荐：“晚生景明，久慕君上贤名，尤好屈子辞赋，略有心得，愿献拙作，请君上门下贤达斧正，但求一抄录典籍之职，以糊口耳……”他言辞恳切，举止有度，带着落魄士子特有的清高与窘迫。他是“鹞鹰三号”，目标是渗透楚国最高权力核心圈。

而在魏国都城大梁，熙熙攘攘的“西市”一角。 一个操着地道大梁口音、笑容市侩的年轻货郎，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魏国低级军官兜售着从秦国“走私”来的精美漆器和小巧青铜饰件（实为黑冰台特制）。“……军爷您瞧瞧这纹路！这光泽！咸阳宫流出来的好东西！贵是贵点，可戴出去有面儿啊！送给相好的，那更是……”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军官们被勾起了兴趣，围拢过来。货郎一边推销，一边状似无意地打听着：“听说南边又调兵了？项燕将军真是威风啊……咱们大魏最近有啥动静没？军爷们辛苦，俸禄可还足额？”他是“游枭五号”，目标是混迹市井，收集军队调动和市井舆情。

……

咸阳，黑冰台秘密据点——一处位于平民区深处、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地窖。 灯火如豆。章邯端坐主位，脸色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面前跪着三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来自不同方向。

“报！‘地鼠七号’密报！”一名信使呈上一枚中空的竹筒，“赵公子嘉（赵悼襄王之子，赵王迁之兄）于代郡联络旧部，暗藏甲兵三百，与燕国流亡贵族往来密切。其藏身之处及联络方式己查明，附于密报之后！” 章邯接过竹筒，抽出浸过药水的薄绢，迅速浏览，眼中寒光一闪：“公子嘉……哼，不知死活！名单速递王翦将军！令其‘新锐营’（赵国降卒精锐）待命，按图索骥，秘密清剿！务必斩草除根！”

“报！‘鹞鹰三号’密报！”第二名信使呈上另一份密报，“楚国项燕，确在秘密扩军！其子项梁，于吴中（苏州）之地，以训练家兵为名，暗中招募楚地悍勇之士，规模己达千人！其操练之法凶悍，多用巨戟重剑，迥异于常！春申君门客中，有人私下议论，疑其有不轨之心！” “项氏……”章邯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果然狼子野心！密报归档，列为重点监控。增派‘鹞鹰’入楚，务必摸清项氏一族核心成员动向、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点！”

“报！‘游枭五号’密报！”第三名信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魏国大梁，郭开（赵国奸相，赵亡后逃至魏国）府上低级侍从‘郭三’，嗜赌成性，欠下巨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游枭五号’己与其接触，以百金为饵，诱其提供郭开与魏国权贵、及与楚燕使者密谈内容！此人口风不严，且贪生怕死，可操控！” “郭开？”章邯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毒蛇露出了獠牙，“赵国覆灭的罪魁，竟还敢兴风作浪！好！回复‘游枭五号’，答应郭三！百金先付一半，另一半，视情报价值而定！务必将郭开这条毒蛇盯死！他与何人联络，说了什么，寡人要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便是撬开魏国宫廷的第一道缝！”

章邯拿起朱笔，在代表魏国的那片区域，重重地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叉。烛火摇曳，地窖内只剩下他翻动密报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绢帛的细微声响。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正随着这些来自西面八方的隐秘丝线，在六国的天空和大地上，悄然铺展开来。咸阳宫深处的意志，正通过这双名为“黑冰台”的暗手，冰冷地抚摸着整个天下的脉搏。

暗桩如针，刺入权贵的府邸；密报如鸦，飞越关山的阻隔。一张由忠诚与恐惧编织的巨网，己在帝国的阴影里悄然张开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