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铁轨审判

隧道入口的风裹挟着铁锈与潮湿扑面而来，像一头蛰伏百年的巨兽张开了咽喉。731次列车的汽笛声撕裂夜幕，轮轨摩擦的轰鸣在群山间回荡，仿佛垂死的哀鸣。周雨彤跪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连接处，指尖被粗糙的麻绳磨出鲜血，红棕色的引线在她掌心蜿蜒，如同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赤练蛇。

她抬头望向车头的方向，驾驶室的灯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里坐着美智子，那个总是穿着和服、发间别着樱花簪的女人，此刻正握着操纵杆的手一定泛白了。周雨彤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段引线缠上铁轨接缝处，硫磺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审判该开始了。”她低声自语，声音被列车的震动切碎。铁轨在脚下微微发烫，这列承载着朝影家族百年罪恶的列车，今夜将在这条钢铁轨道上迎来终局。引线的末端垂在枕木间，浸在积水中，倒映着她眼底跳动的决绝。

三天前，当她在废弃工厂的地下室看到那些标着“731”编号的实验记录时，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泛黄的纸页上，用蝇头小楷记载着人体实验的细节，每一个数据背后都是一具扭曲的骸骨。而朝影家的族徽，像一枚丑陋的烙印，盖在每一页的落款处。

“这些血债，总得有人来还。”美智子当时站在阴影里，和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我父亲说，朝影家的血脉是用万人枯骨浇铸的，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罪孽就不会终结。”

周雨彤那时正用镊子夹起一枚生锈的子弹壳，壳壁上刻着模糊的樱花纹——那是朝影家族的标志。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孤儿院的墙角，那个总爱躲在樟树下的小女孩，发间也别着一朵布制的樱花。后来女孩被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接走，临走时塞给她半块樱花形状的和果子，甜得发腻。

“美智子，”周雨彤转头时，看见女人正用银簪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那些实验记录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花，“你不必……”

“我必须去。”美智子的眼神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驾驶室的操控系统被改装过，只有朝影家的血脉能启动最后的自毁程序。但在那之前，需要有人把引线铺到隧道最深处的断层带。”她看向周雨彤，掌心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你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列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打断了周雨彤的回忆。她扶着车厢壁站起身，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林默应该己经带着孩子到了三号月台，那里有一条废弃的逃生通道。那个襁褓里的婴儿，是朝影家现任家主唯一的后代，也是美智子用三年时间才从牢笼里救出来的火种。

“还有三分钟。”周雨彤看了眼怀表，表盖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她将怀表按回衣袋，转身走向车厢连接处，那里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

就在这时，驾驶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林默抱着襁褓冲了进来，额角渗着血，显然经过了一番搏斗。“美智子！我们一起走！通道还没被封死！”他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颤抖，怀里的婴儿被惊醒，发出微弱的啼哭。

美智子没有回头，操纵杆被她推到了极限，列车像脱缰的野马冲向隧道深处。“林默，看看孩子的眼睛。”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不像二十年前在孤儿院门口喂流浪猫的那个小姑娘？”

林默一怔，低头看向襁褓。婴儿的睫毛很长，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浅棕色的光，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爱偷偷把馒头掰给猫吃的小女孩。心脏骤然缩紧，他忽然明白美智子为什么执意要救这个孩子——这不是救赎，而是赎罪。

“朝影家的罪，是从贩卖鸦片开始的，”美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曾祖父用三千条人命换来了第一桶金，祖父建造了这列列车，用来运送实验体。我父亲说，这是家族的荣耀，可我每次看到铁轨下渗出的暗红色泥土，总觉得那是凝固的血。”

列车冲进隧道的瞬间，巨大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车头的探照灯在前方撕开一道惨白的光，照亮了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像无数只流泪的眼睛。

“你带她走。”美智子忽然站起身，猛地将林默推向驾驶室后方的紧急出口，“隧道中段有个检修平台，跳下去能落到三号月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林默踉跄着后退，怀里的婴儿吓得哭出声来。

“美智子！”林默想冲回去，却被女人死死按住肩膀。她的掌心滚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在操纵台下面藏了炸药，”美智子的发簪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长发散乱地贴在脸颊，“引线连在铁轨上，三分钟后会引爆断层带的岩层。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封死通往地下实验场的入口。”她从和服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腹部，“朝影家的血脉，从今天起断绝。”

鲜血瞬间染红了浅色的和服，像极了盛开的樱花。林默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被美智子用最后一丝力气推下了紧急出口。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反锁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周雨彤在车厢里听到了林默的嘶吼，她握紧消防斧，劈开了连接驾驶室的门锁。当她冲进去时，看到的是美智子靠在操纵杆上，腹部的血浸透了操控台，手指却还死死抠着自毁程序的按钮。

“引线己经烧到第三段了。”周雨彤的声音在发抖，她想去扶美智子，却被女人挥手拦住。

“别碰我，”美智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却亮得惊人，“帮我个忙。”她指向窗外飞速靠近的岩壁，“看到那个突出的平台了吗？林默在那里。”

周雨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三号月台的灯光在下方隐约闪烁，林默的身影正趴在铁轨边缘，疯狂地挥手。她忽然明白了美智子的意思，转身冲向驾驶室的窗口，那里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孩子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埋在这里。”美智子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下巴，“告诉林默，别让她知道朝影家的事，让她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去学画画，去种樱花……”

列车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刺眼的火光，那是周雨彤提前布置在断层带的炸药被引线引燃了。热浪扑面而来，驾驶室的玻璃开始龟裂。

“接住孩子！”周雨彤扑到窗口，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襁褓抛了出去。

林默嘶吼着伸出手臂，在襁褓即将撞上岩壁的瞬间抓住了系带。婴儿的哭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

美智子看着襁褓被接住，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她最后看了一眼周雨彤，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歉意。“对不起，当年没能……”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断层带的岩层在烈焰中崩塌，像天空倾塌下来。周雨彤被气浪掀飞，撞在驾驶室的后壁上，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美智子张开双臂，像一只扑火的蝴蝶，迎向汹涌的火海。

林默抱着婴儿趴在检修平台上，眼睁睁看着列车被烈焰吞没。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起漫天碎石，他死死将婴儿护在怀里，任凭石块砸在背上。铁轨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嘶鸣，像是无数冤魂在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渐渐平息。林默抬起头，隧道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原本平整的铁轨此刻像一条被斩断的巨蟒，瘫在碎石堆里。车头的残骸还在燃烧，橘红色的火焰映照着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像一颗颗凝固的血泪。

怀里的婴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正睁着浅棕色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林默的眼泪突然决堤，不是因为失去，而是因为新生。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沿着检修平台边缘的铁梯向下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碎石不断从上方滚落，砸在安全帽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当双脚终于踏上三号月台的地面时，他几乎虚脱，抱着婴儿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林默抬头看向隧道深处，那里己经被坍塌的岩层彻底封死，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了百年的罪恶，也埋葬了两个女人决绝的背影。

婴儿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林默擦干眼泪，露出一个疲惫却坚定的笑容。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仅要抚养这个孩子长大，还要告诉她，曾经有两个勇敢的女人，用生命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铁轨在夜色中渐渐冷却，表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林默知道，这里进行过一场审判，一场迟来了百年的审判。而那些浸透在铁轨里的勇气与牺牲，会像铁轨下的基石，永远支撑着前行的脚步。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洒下清冷的光。林默抱着婴儿站起身，走向逃生通道的出口。那里有微弱的光亮，像黎明前的第一缕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