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旗袍枪声

百乐门的水晶灯在午夜十二点准时折射出鎏金碎光，萨克斯手正吹奏《夜来香》的尾音，舞池里的男女像被抽去骨头的皮影，在爵士乐的褶皱里摇晃。林默的黑皮鞋踩过地板上的香槟渍，周雨彤的旗袍开衩扫过他的脚踝，孔雀蓝的绸缎上绣着的白梅在旋转中绽开又合拢。

“模板的边缘烫过三次，”周雨彤的鬓角蹭着他的耳尖，香水味里混着淡淡的硝烟气，“他们说摸过的人都活不过今晚。”

林默的手按在她后腰第三颗盘扣上，指尖能摸到棉布下硬纸板的轮廓——那是用红薯淀粉混合桐油压制的假币模板，边角还留着印刷机压出的锯齿痕。三天前在虹口仓库，他从76号特高课的保险柜里撬出这东西时，金属外壳烫得能煎鸡蛋，现在隔着两层衣料，仍像块烙铁焐在她怀里。

舞池东侧的卡座里，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第三次看表。他袖口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是枚生锈的五角星——那是军统上海区的暗号，林默在三个月前见过同样的链子，挂在被76号活埋的联络员脖子上。西侧吧台前，穿和服的女人正用象牙簪子挑开清酒瓶塞，簪头的樱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美智子的指甲涂着正红，像刚剥过生虾。

周雨彤突然踩错了步点。林默顺势揽住她的腰，目光扫过二楼回廊——那里有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正低头点烟，火柴亮起的瞬间，林默看见他腰间鼓起的枪套，还有袖口绣着的万字标识，那是76号行动队的记号。

“三个方向，”林默的声音混在萨克斯的呜咽里，“枪在二楼，刀在左后方五步，还有个带暗器的在吧台。”

周雨彤的指尖掐进他的肩窝，旗袍的盘扣硌着他的掌心。她看见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己经起身，左手插在西装内袋里，步伐像猎食的狼，每一步都踩在鼓点的间隙。美智子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镜中倒影却盯着舞池中央，簪子在指间转了个圈。

突然，水晶灯晃了晃。

先是最顶上的那盏大灯闪烁两下，然后周围的壁灯像被掐断脖子的鹅，逐个熄灭。舞池里的喧哗声卡在喉咙里，萨克斯手的吹奏变成破风箱似的嘶鸣，最后一声重音砸在死寂里——整座百乐门陷进墨汁般的黑暗。

尖叫声从各个角落炸开，高跟鞋踩碎玻璃杯的脆响此起彼伏。林默在断电的刹那按住周雨彤的后颈，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第一颗子弹穿透黑暗的瞬间，他听见空气被撕裂的锐响，随即而来的是二楼传来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枪管退出弹壳的动静。

“东侧！”他吼着将周雨彤往右侧甩，自己拧身避开第二颗子弹。子弹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在身后的黄铜扶手上撞出火花，照亮穿黑色西装男人狰狞的脸。那人己经冲到舞池边缘，第三颗子弹正对着林默的眉心。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贴着地面窜过来。林默的皮鞋后跟碾过地板，借着反弹力旋身跃起，匕首擦着他的裤管扎进舞池地板，露出的木柄上刻着76号的编号。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从人群里钻出来，左手己经按住腰间的枪，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嘴角挂着被碎玻璃划破的血痕。

“林先生倒是比传闻中滑溜。”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林默认出他是上个月从军统投诚76号的叛徒，据说最擅长用带毒的匕首近距离格杀。

周雨彤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看见林默的白衬衫突然绽开一朵血花，左肋的伤口正往外渗血，而美智子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象牙簪子的尖端抵着他的后心，樱花纹在黑暗中泛着磷光。

“重庆来的指令，”美智子的日语带着苏州口音，簪子又往前送了半寸，“要你和模板一起消失。”

林默突然笑出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他反手抓住美智子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扯住头顶垂下的水晶灯链。铁链崩断的脆响盖过所有尖叫，整盏灯像被砍断的头颅坠下来，玻璃碎片在半空炸开千万点星火。

就在灯光彻底熄灭前的刹那，林默看清了三张脸：军统卧底扣动扳机的食指，76号叛徒眼里的贪婪，美智子簪头渗出的黑色毒液。他用尽全力将周雨彤往舞池深处推，自己则顺着吊灯坠落的惯性向后仰倒，子弹擦着鼻尖钉进墙壁，匕首划破他的袖口，簪子最终只在他肩胛骨上留下个血洞。

黑暗彻底吞噬一切时，周雨彤的手被林默拽着往后台冲。她能摸到他掌心的血，黏稠得像融化的巧克力，而怀里的模板不知何时己经被体温焐得发烫，边缘的锯齿痕硌着肋骨，像要嵌进肉里。

“第三块地砖，”林默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左转，用盘扣开锁。”

周雨彤的高跟鞋在碎裂的玻璃上打滑，旗袍开衩被什么东西勾住，撕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她摸到墙壁上凸起的砖缝时，身后传来枪栓拉动的声音，还有美智子用日语喊的“拦住她”。

盘扣插进锁孔的瞬间，林默突然将她推进去。密道里的霉味涌出来，她看见他转身时，76号叛徒的匕首正划破他的后背，黑色的血珠滴在孔雀蓝的旗袍下摆，像突然绽放的墨梅。

“告诉老郑，”林默的脸在密道门关上前最后闪了一下，左肋的伤口还在淌血，“模板是真的，人是假的。”

枪声在门后炸开时，周雨彤正顺着石阶往下滑。怀里的模板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仓库，林默将这东西塞进她怀里时说的话：“假币能骗过关卡，假身份能骗过敌人，但有些东西骗不了自己。”

密道尽头透进微光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枪声还响。旗袍的破口处灌进冷风，后背不知何时沾满了林默的血，而那枚模板的边缘，竟真的留着他体温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