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韵

上午的数学课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公式和定理在空中交错盘旋。温禾努力集中精神，笔尖在崭新的笔记本上沙沙作响，试图将老师的讲解刻印下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节奏，加上旁边那个散发着无形冷冽气场的同桌，都让她需要付出比平时更多的专注力。偶尔，她会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右侧——周延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脸埋在臂弯里，仿佛讲台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校服第二颗纽扣上别着的银色打火机，偶尔在穿过窗棂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锐利的光，提醒着他的存在。

课间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紧绷的空气。温禾轻轻舒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就在这时，前桌的椅子被利落地转了过来。

“嗨！新同学！”一张圆圆的、笑容灿烂的脸庞闯入了温禾的视线。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前有几缕俏皮的碎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我叫沈韵！韵律的韵！”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活力，瞬间驱散了温禾心头因陌生和沉闷积压的些许阴霾。

“你好，沈韵。我叫温禾。”温禾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回应着这份主动的善意。

“温禾，温禾，名字真好听，像禾苗一样温柔！”沈韵自来熟地念叨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温禾的桌角，“你是从哪个学校转来的呀？怎么会来榕城二中？咱们班可好玩了……”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抛出一连串问题，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却奇异地不惹人厌烦。

温禾被她的热情感染，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简单地回答着：“是从北城转来的。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

“哦哦！”沈韵似乎很懂得适可而止，没有追问下去，大眼睛灵活地一转，立刻转移了话题，“那你中午有安排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我知道哪几个窗口的菜最好吃，去晚了可就抢不到啦！”

温禾正愁初来乍到，不知道食堂在哪，更不知道如何融入，沈韵的邀请无疑是雪中送炭。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连忙点头：“好啊，谢谢你，沈韵。”

“太棒啦！”沈韵开心地拍了下手，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温禾，眼睛瞟向温禾旁边那个趴着的身影，“不过……你旁边这位‘睡神’，估计得睡到下午放学才会醒。他叫周延，咱们年级出了名的……”她做了个“你懂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校霸。脾气有点……嗯，不太好惹。平时基本不听课的，你习惯就好啦。”

温禾顺着沈韵的目光再次看向周延。他趴着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隔绝。只有那宽阔的肩背随着极轻微的呼吸起伏，证明那不是一个静止的雕塑。想到早上他那突兀又沉默的挪桌举动，温禾心里对这个“校霸”同桌更添了几分复杂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嗯，我知道了。”温禾轻声应道，没有多做评价。

上午的课程在沈韵时不时的回头小动作和温禾专注的笔记中平稳度过。周延果然如沈韵所说，像个扎根在座位上的影子，除了课间操的铃声也没能把他完全唤醒——他只是皱着眉，极其烦躁地换了个姿势，用校服外套蒙住了头，继续沉睡。

终于熬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铃声一响，教室瞬间沸腾起来，桌椅碰撞声、喧闹声、招呼同伴去食堂的喊声此起彼伏。

“温禾！快走快走！”沈韵像只出笼的小兔子，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把拉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温禾，“再晚红烧排骨就没了！”

温禾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布书包——外婆给的那个装了水壶和水果的布兜还安静地放在桌角。她犹豫了一下，想着食堂人多，带着不方便，便打算把布兜塞进桌肚。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旁边一首沉睡的周延，似乎被这骤然放大的噪音彻底激怒。就在沈韵拉着温禾转身要往外冲的瞬间，他猛地抬起了头，动作带着被惊醒的暴戾。

“吵死了！”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呵斥，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毫不掩饰的烦躁，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了喧嚣里。

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几个正嬉笑着从他旁边跑过的男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放轻了脚步。

沈韵更是吓得一个激灵，抓着温禾的手都松开了，回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周延那张布满阴霾、写满“别惹我”的脸，吐了吐舌头，用口型对温禾说：“快走快走！”

温禾的心脏也被那一声吓得漏跳了一拍。她看到周延紧锁的眉头下，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扫过之处仿佛空气都要凝结。那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依旧是毫无温度的漠然，随即又烦躁地闭上，似乎想重新隔绝这个吵闹的世界。

温禾不敢再看，慌忙把布兜塞进桌肚深处，确保不会掉出来，然后几乎是屏着呼吸，被心有余悸的沈韵拉着，小心翼翼地绕过周延的桌子，快步融入了涌向教室门口的人流中。

首到走出教室门，被走廊里喧闹的人潮包围，温禾才感觉胸口那股被无形压迫的滞涩感稍稍缓解。她忍不住回头，从攒动的人头缝隙中，依稀还能看到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周延又趴了回去，只留下一个拒绝一切的、孤绝的背影，与周围奔向食堂的热烈氛围格格不入。

“吓死我了……”沈韵拍着胸口，小声抱怨，“周延起床气超级大的！不过别担心，只要不吵他睡觉，他一般懒得理人。走走走，吃饭去！我跟你讲，今天二楼的小炒窗口有超棒的糖醋里脊……”

沈韵很快恢复了活力，拉着温禾在人群中穿梭。温禾一边应和着沈韵的介绍，一边心思却有些飘远。那个趴在阳光里的冰冷身影，那句带着戾气的“吵死了”，还有早上那沉默又突兀的挪桌……这个叫周延的同桌，身上矛盾重重的谜团，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悄然笼罩在温禾初来格城二中的生活上空。

阳光炽烈，香樟树的叶子在热风中簌簌作响，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高唱着夏日的序曲。少女们的身影融入奔向食堂的青春洪流，而教室里那个沉睡的少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寂静的维度。他们的世界，暂时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却又遥远得像隔着整片喧嚣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