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铜镜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它发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那粘稠的黑影拖出去，步上赵大伟的后尘时——

轰隆一声，天空一道异常响亮的雷声响起。

芦苇丛外，那两点冰冷的幽绿竖瞳猛地闪烁了一下！里面翻腾的怨毒和贪婪瞬间被一种更深的、仿佛被触动了某种禁忌的狂怒所取代！

嘶——吼——！！！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沉闷的嘶吼从芦苇丛边缘响起，带着一种极其不甘的情绪。那冰冷的吐息和巨大的压迫感，如同退潮般，猛地向洼地之外、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收缩而去！

两点幽绿的光点最后怨毒地扫了一眼林晚藏身的芦苇丛，随即迅速隐没在更浓重的黑暗里，朝着红旗公社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疾掠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林晚依旧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捂着口鼻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她不敢动，不敢呼吸，首到确认那恐怖的压迫感彻底远离。

“嗬——咳！咳咳咳……”

她猛地松开手，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吸入冰冷刺骨的空气，随即爆发出剧烈的呛咳，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整个人在泥水里，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活下来了……暂时。

心口的硬物彻底失去了温度，变得和周围的泥水一样冰冷。覆盖在身上的最后一点微光，如同风中熄灭的烛火，彻底消失无踪。她颤抖着，再次看向摊在膝头的日记本。

洼地死寂。远处，向阳大队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非人的嘶鸣，以及……一种沉闷的、如同巨物撞击的隆隆声？

冰冷的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淌，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铁镣。林晚拄着那根临时捡来的枯枝，在盘根错节的黑暗林地里跌跌撞撞地前行。每一次踩断枯枝的脆响，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就会惊醒潜伏在夜色中的獠牙。

老井口喷涌的血光磷火，王卫东胸前透出的染血刀尖，赵大伟瞬间干瘪成枯骨的惨状……还有那双在芦苇丛后升起的、冰冷贪婪的幽绿竖瞳！这些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重叠，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洼地淤泥的腐臭和荒野的寒气。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个硬物——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烫醒了她、又在金光耗尽后变得冰冷的救命之物。它还在，硌在心口，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真实的触感。

离开那个缓坡己经很远了，但林晚丝毫不敢停下。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前方也是。她像一片被狂风卷离枝头的叶子，茫然无依。

就在她精疲力竭，几乎要被脚下盘虬的树根绊倒时，前方浓密的林木间，影影绰绰地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火光！

火光？！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是追兵？还是……同样在荒野里挣扎的活人？

希望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鹿，将自己隐入一棵粗大树干的阴影里，死死盯着那点微光的方向。日记本在她怀里冰冷地沉默着，没有预警。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

那火光似乎来自一个避风的凹地。林晚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借着树木的掩护，一点点靠近。

火光越来越清晰。不是篝火，更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煤油灯，被放在一个低矮的、半塌的土坯窝棚口。一个蜷缩的人影背对着她，靠在窝棚腐朽的门框上，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那身影……那件熟悉的、打着补丁的深蓝色劳动布棉袄……

林晚的呼吸骤然一窒！

“红……红梅姐？”一个干涩、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哭泣声戛然而止。人影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警惕，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煤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照亮了一张林晚熟悉、此刻却无比憔悴、布满泪痕和污迹的脸——正是李红梅！

但她的样子……林晚倒抽一口冷气。李红梅的左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带着明显的青紫色淤痕，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深重的恐惧，还有一丝看到林晚时的难以置信。

“小……小林？！”李红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晃，似乎虚弱不堪。“你……你还活着？你怎么跑出来的？赵……”她猛地顿住，眼神里掠过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不祥。

看到熟悉的人，林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松垮下来，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扑过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红梅姐！我……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颤抖。

李红梅一把抓住林晚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像是要确认她是活生生的人。“赵大伟呢？他……他是不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话再也问不出口，眼神里己经有了答案。

林晚的眼泪流得更凶，只是用力地、绝望地摇头。赵大伟化为干尸的惨状，是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噩梦。

李红梅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她颓然地松开手，身体向后软倒在窝棚的门框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红梅姐，你的脸……”林晚看着她脸上的伤，声音哽咽。

李红梅抬手，颤抖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眼神空洞地望向向阳大队的方向，声音低哑而冰冷：“张癞子那条疯狗……他找不到你，就把火撒在我们身上……说我们知情不报，是‘黑五类’的帮凶……”

她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恨意。“他逼问我们知不知道你会跑去哪……没人知道……他就……”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言语比任何控诉都更刺骨。

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愧疚和愤怒灼烧着她。她摸索着怀里那个冰冷的硬物，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红梅姐，谢谢你，是……是这个东西……在井边的时候，它突然发烫，冒了光……挡住了那东西一下……我才……”

她将那硬物掏了出来，递到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那是一面铜镜。

巴掌大小，圆形。镜身极其古旧，布满了斑驳的墨绿色铜锈，边缘磨损得厉害，甚至缺了一小块。

镜面更是模糊不清，坑坑洼洼，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根本照不出人影，只能勉强映出一点昏黄灯火的扭曲光晕。镜背似乎刻着一些极其繁复、模糊不清的花纹，也被厚厚的铜锈和污垢覆盖，难以辨认。

它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哪个废弃多年的荒坟里刨出来的陪葬品，破败不堪，毫无灵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