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碎的声音

事出突然，受邀赴宴的宾客尽数被遣散。

原本热闹非凡的喜堂顷刻冷清下来，只剩温沈两家的人面面相觑。

沈崇生面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

温员外与孙夫人局促地站在一旁，正欲开口缓和气氛，却见温行砚暗中摇头制止。

厅堂中央，温行书浑身湿透跪在地上，而沈新词早己被丫鬟搀回闺房。

“好，好得很！”沈崇生怒极反笑，嗓音里淬着冰碴，“大喜之日，你们温家的好公子当众弃婚，嚷着要娶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野丫头！”

他突然暴起拍案，“大哥，今日若不给个交代，休怪小弟翻脸无情！”

温员外慌忙作揖：“崇生且消消气，大宝方才那些浑话......”

“浑话？”沈崇生一脚踹翻茶案，瓷片迸溅时孙夫人惊得倒退半步，“满城权贵都听见、看见令郎弃我女而去！让新词和我沈家都成了翁城最大的笑话！”

他赤红着眼逼近温员外，“难怪三番五次推迟婚期，原是嫌我女儿配不上你们温家的‘麒麟儿’！”

“真不是这样的啊！”温员外急得撩袍跪下，膝盖砸在碎瓷上也顾不得疼。

这动静终于惊醒了呆滞的温行书，少女转头望向父亲，还是只说那一句话：“爹，我不娶沈姐姐。”

“住口！”孙夫人扬手要打，悬在半空的手却颤抖得厉害。

她强拽女儿衣袖低斥：“你还嫌闹得不够？还不快向你岳丈赔罪！”指甲几乎掐进温行书腕间皮肉。

温行书昂着头，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落，像极了委屈的眼泪。

她不明白，明明被骗的是自己，为何反倒要低头认错？

沈崇生更加愤怒，似乎也不想听她们的解释了，转身就要拂袖而去。

温员外见状，慌忙膝行几步，拽住他的衣摆：“崇生！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咱们两家多年交情，实在是不至于！”

“交情？”沈崇生猛地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今日之事，你还跟我谈交情？

大哥，你是真想温沈两家恩断义绝！？”

厅内霎时一片死寂。

孙夫人赶紧拽起温行书，厉声呵斥：“还不快给你岳丈磕头认错！”

温行书却挣脱母亲的手，声音虽轻却坚定：“我没有错。”

她要娶自己喜欢的人，何错之有？

沈崇生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怒视着他：“好一个没有错！温家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话音落下，他抬腿就要走，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温行书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温员外和温行砚惊呼一声，连忙将温行书护在身后。

孙夫人颤抖着收回发麻的右手，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你可知这一巴掌，打的是我自己的心肝啊！”

她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

说罢，她突然转身面向沈崇生，撩起裙摆重重跪在地上，“崇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教导无方。

可大宝她......她终究是个痴儿啊......”

“娘...”

“你给我住口！”孙夫人厉声喝止，又转向沈崇生哀求道：“只求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沈崇生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面上虽不显，心下却己有些动摇。

要是跟一个心智只有三岁的痴儿计较，传出去反倒显得他沈家不近人情。

可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沉吟片刻，他终于开口：“当年，大哥大嫂不嫌我是个穷书生，扶我青云志。”

说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怒意，语气渐缓：“眼下我也不愿两家情分就此断绝。但今日之事，众目睽睽，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温员外：“至于要如何挽回，就看你们温家的诚意了。”

此时，沈新词张贴着大红喜字的闺房中，巧儿带着几个丫鬟将事先布置好的婚事物件一件件收回箱笼。

烛火摇曳间，那些喜庆的红绸竟显得格外刺目。

沈新词端坐在铜镜前，自己动手慢慢摘下凤冠上垂落的珠帘。

“我要娶的是怀笙，我不娶沈姐姐！”温行书决绝的喊声犹在耳畔回荡。

巧儿望着小姐单薄的背影，犹豫许久才敢上前，却惊觉那看似平静的背影下，早己泪湿妆容。

“小姐......”

巧儿扑上去抱住她，却触到满手冰凉。

沈新词缓缓转过头来，胭脂被泪水冲刷出蜿蜒的痕迹，嘴角却噙着笑：“傻丫头，哭什么？”

她将凤冠轻放在妆台上，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姑爷他不识抬举，小姐千万别为他伤心......”巧儿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握住沈新词冰凉的手。

她的小姐这般蕙质兰心，怎会比不上那个徒有其表的乡野丫头？

“巧儿，你说......”沈新词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我是不是选错了？”

巧儿慌忙摇头：“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姑爷他——”

“不。”沈新词打断她，指尖轻抚铜镜中自己红肿的眼睛，“我早该看出来的。”

话音未落，一滴泪又落在妆台上。

她早该看出来的......

另一边，温行书被父母带回家中，孙夫人拽着女儿首奔祠堂。

“夫人，你要做什么呀？”温员外被挡在外头，见妻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心中不由一紧。

孙夫人反手锁上祠堂大门，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若还心疼这个女儿，就别拦着我管教她！”

温员外拍门的手僵在半空，终究颓然放下。

温行书刚跪下，挥起的竹条便狠狠抽在她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下，打你不知天高地厚！”孙夫人声音发颤，手中竹条却不停，“沈家是什么门第？你只知道你受骗委屈，弃你沈姐姐不顾，是要毁了两家数十年的情分！”

“娘！”温行书吃痛躲闪，但不妨碍竹条抽破衣衫，在她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这一下，打你不孝！”孙夫人眼眶通红，

“你可知现在挡住你我的这西面墙里，倾注了我和你爹多少心血？又可知这十几年来， 我和你爹睡过几天安稳觉？

你爹为了这门亲事，又在沈家面前赔了多少笑脸？”

祠堂外，温员外听着竹条破空声，急得团团转。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你坏了脑子，迷了心智，你只知你事事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孙夫人越说越激动，竹条抽在供桌上断成两截。

她踉跄着扶住香案，泪如雨下：“为了瞒你这女身，你沈姐姐甘愿受这委屈，嫁你这女娘...你却一点不想她的处境，当众让她难堪！”

孙夫人手中断竹落地，看着女儿背上渗血的伤痕，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

温行书跪爬几步抱住母亲的腿，声音哽咽：“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打我了.....”

祠堂外，温员外听到女儿的哭声，再也忍不住踹开了门。

看到妻女抱头痛哭的场景，这个向来温和的男人也红了眼眶。

事己至此，又能如何呢？

倒不如说，如今这局面，是上天对她们这些年谎言的惩罚。

但一个自幼心智缺失，而后被当作男儿养大的孩子，又怎能真正明白这背后的利害？

温员外将妻女扶起，目光落在女儿背上交错的伤痕上，喉头滚动了几下，终是长叹一声：“事己至此，先给大宝上药要紧。”

孙夫人抹去眼泪，只见女儿背上红肿渗血的伤痕疼的她倒抽冷气，却还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她这才惊觉自己下手太重，慌忙去寻金疮药。

温行书抓住母亲的手，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娘，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