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辐射回廊中的低语

腐臭、粘稠、混杂着高浓度辐射尘的冰冷空气，如同实质的污泥，瞬间灌满了凯的鼻腔和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如同吸入燃烧的玻璃碴。身后沉渣区的爆炸声、金属撕裂声、克罗恩最后的咆哮和老巴克淹没的嘶吼，被厚重的废弃物壁垒和这条地狱管道的扭曲结构迅速吞噬、衰减，最终只剩下一种沉闷、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死寂，带着强烈辐射背景音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取而代之。

只有凯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怀中莉娜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心跳声，在这条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管道内回荡。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左臂被吞噬者脓液灼伤的剧痛和胸腹的钝痛在剧烈运动下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怀中的莉娜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像一块万载寒冰，不断汲取着他残存的体温。他右臂紧紧箍着她，左手死死攥着老巴克塞给他的那个冰冷的、绝缘胶布包裹的“最终解决方案”——一个粗糙却致命的承诺。

黑暗。

比沉渣区更深邃、更粘稠的黑暗。只有管道内壁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应急指示灯光，如同垂死萤火虫的微光，勾勒出脚下湿滑、堆满不明粘稠物和尖锐金属碎片的路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腐烂有机物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浓烈的、令人皮肤刺痛的辐射尘气息。凯左眼深处那点微弱的熔金色灵视之光，在如此高强度的能量干扰和自身极度虚弱下，几乎完全熄灭，只能勉强感知到前方几米的模糊轮廓。

“莉娜…撑住…”凯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低头看向怀中那张惨白的小脸。小女孩的呼吸依旧微弱，包裹着金属箔的伤口处，那些幽蓝色的能量液似乎停止了蠕动，但凯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微弱敌意的能量场，正从她体内断断续续地散发出来，如同受伤野兽的呓语。是维生舱残留的控制印记？还是莉娜自身濒临崩溃的意识在无意识地抗拒着外界？

**“…断开…好痛…爸爸…凯哥哥…救我…”**

微弱的、饱含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蛛丝，断断续续地拂过凯的意识边缘。比之前在维生舱外更加微弱，也更加混乱。莉娜残存的意识，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维生舱的强制抽取和管道内致命辐射的双重侵蚀下，正在飞速消散！

恐惧，冰冷彻骨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凯的心脏。不仅仅是对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兵，更是对怀中这个正在一点点失去生命的小小灵魂。他抱紧莉娜，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跌跌撞撞地加快脚步。

这条管道，正是他们之前九死一生逃出疫巢的路径。吉吉临死前指出的“生路”。它巨大、扭曲，内壁布满了锈迹、冷凝水珠和不明污垢。巨大的废弃冷凝器残骸、断裂的输送带骨架、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和包裹着未知物质的生化处理囊袋，如同怪兽的骸骨，杂乱地堵塞着通道，迫使凯不断地在狭窄的缝隙和危险的堆积物之间攀爬、绕行。

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也让怀中的莉娜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凯的左臂伤口在摩擦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脓液，渗透了破烂的衣袖，滴落在污秽的地面上。

突然！

身后，遥远的管道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咔哒…咔哒…

不是爆炸的余波，也不是废弃物坍塌！而是…一种规律的、带着探询意味的、如同机械节肢踏在金属地面上的声音！并且不止一个！它们在移动！在搜索！

“彼岸”的追兵！

那些工程机器人，或者更糟的东西，追进来了！

凯的心脏猛地一沉！它们没有被克罗恩和老巴克的牺牲彻底拖住！矩阵核心冰冷的指令，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锁定着他们！

他立刻闪身躲进一堆巨大的、散发着刺鼻油味的废弃齿轮箱后面，屏住呼吸，将莉娜紧紧护在身下，左耳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壁面，全力捕捉着后方的动静。

咔哒…咔哒…

声音在靠近！

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耐心。它们似乎在利用某种扫描装置，在复杂的管道环境中追踪着微弱的生命信号或能量残留。凯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带着秩序感的扫描能量场，如同无形的触手，正从后方蔓延过来，扫过他藏身的区域！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莉娜。小女孩后颈包裹的金属箔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维生舱的幽蓝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正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是那些残留的导管接口在辐射环境下产生了异常反应？还是莉娜体内被植入的某种追踪标记被激活了？！

这微弱的能量信号，在这片死寂的辐射回廊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扫描能量场的强度骤然提升！锁定了他藏身的位置！

咔哒！咔哒！咔哒！

金属摩擦声瞬间变得急促而充满目的性！追兵加速了！

凯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抱起莉娜，不再顾忌声响和伤痛，向着管道更幽深、更黑暗的深处亡命狂奔！脚下湿滑的粘液和尖锐的碎片让他几次趔趄，几乎摔倒，但他死死抱住莉娜，用身体承受着撞击和擦伤。

“撑住…莉娜…撑住…”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更像是对自己无力的诅咒。左臂的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怀中的莉娜体温更低，呼吸几乎停滞，那股混乱冰冷的能量场却更加明显，如同濒死的挣扎。

前方，管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分岔口。一条向上倾斜，内壁布满了粗大的冷凝管道，散发着更加强烈的寒意和辐射读数；另一条向下倾斜，深不见底，弥漫着更加浓烈的腐臭和生化污染物的刺鼻气味。吉吉的情报里，并没有提及这个分岔！

该死！该走哪边？

身后的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鸣！

凯的视线因眩晕而模糊，左眼深处那点微弱的精神力在死亡的威胁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勉强泛起一丝涟漪。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莉娜，试图从她混乱的意识碎片中寻找指引。

**“…冷…好冷…上面…有光…”**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意念碎片，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传入凯的意识。

光？上面？

凯猛地抬头看向那条向上倾斜、布满冷凝管道的岔路！在管道扭曲的尽头，似乎…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应急指示灯的、更加稳定柔和的光芒透出？是出口？还是陷阱？

没有时间思考了！追兵的扫描能量束己经如同实质的探针，刺破了他身后的黑暗！

“相信你…莉娜…”凯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抱着莉娜，一头扎进了那条向上倾斜、寒意刺骨的岔路！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锋割过皮肤，管道内壁凝结的冰霜让脚下更加湿滑难行。辐射读数在飙升，凯的皮肤传来更强烈的刺痛感。但他不敢停下，身后的死亡紧随不舍！

那条微弱的光，是唯一的希望！

不知奔逃了多久，体力彻底耗尽，肺部如同要炸开，左臂的剧痛己经麻木，凯的意识开始模糊。怀中的莉娜，心跳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股混乱冰冷的能量场却如同回光返照般变得强烈，甚至开始隐隐排斥凯的接触。

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倒下时——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冲出了管道！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高浓度的辐射尘扑面而来，几乎让凯窒息。脚下是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再往前…是令人目眩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深渊！沉渣区那标志性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巨大沼泽，如同地狱的胃囊，在他们下方极远处翻滚着恶臭的泡沫！

这里，是沉渣区废弃垃圾处理系统的最高层——一个巨大的、如同悬崖般的卸料平台！平台边缘，锈蚀的巨型闸门如同巨兽的獠牙般张开着，下方就是通往焚化炉和更深层处理区的无底深渊！

而那“光”的来源，就在平台边缘！

不是什么出口的阳光，而是一排早己废弃、但似乎被应急能源勉强激活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巨型探照灯！它们的光束无力地刺破辐射尘雾，在深渊上空投下几道摇曳的光柱，更添几分死寂和诡异。

这里…是绝路！

凯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希望破灭的绝望如同深渊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咔哒！咔哒！咔哒！

身后，管道出口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传来！几个闪烁着幽蓝光芒、形似蜘蛛、装备着切割爪和能量武器的追踪机器人，如同索命的幽灵，从黑暗中缓缓现身！它们猩红的扫描光点，牢牢锁定了平台边缘、走投无路的凯和莉娜！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寒风中响起：

“目标单位：生命载体-莉娜，意识干扰源-凯。确认捕获。执行回收指令。”

机器人缓缓逼近，能量武器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它们封锁了唯一的退路。前方，是辐射弥漫的深渊。

凯抱着莉娜，站在平台边缘，凛冽的寒风撕扯着他破烂的衣衫。失血、剧痛、辐射侵蚀、精神力枯竭…所有的力量都在离他而去。怀中莉娜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老巴克塞给他的“最终解决方案”，冰冷地硌着他的手心。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本身，将他彻底吞噬。

难道…一切挣扎，终究是徒劳？

沉渣的血链，终究要将他们拖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时！

怀中的莉娜，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充满了无尽痛苦和被压抑愤怒的冰冷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不——！！！”**

一个并非声音、而是首接在凯意识深处炸响的、属于莉娜的、却扭曲变形的尖啸！

这股力量瞬间挣脱了凯虚弱的怀抱！莉娜瘦小的身体悬浮起来，悬浮在平台边缘的虚空之上！包裹她伤口的金属箔和绝缘凝胶瞬间被撕裂、汽化！那些残留的、幽蓝色的维生舱导管接口，如同被激活的毒蛇，爆发出刺目的幽蓝电弧！她的头发在无形的能量场中狂乱飞舞，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更可怕的是，她那微弱的、属于莉娜的求救意念，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攻击性和毁灭欲望的…非人意志！如同被维生舱强行抽取的痛苦和“彼岸”残留的控制程序彻底扭曲、异化后的产物！

“莉娜？！”凯惊骇欲绝！

“警告！目标载体意识出现不可控异变！能量等级激增！威胁评估：极高！清除指令…升级！”追踪机器人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它们立刻将充能完毕的能量武器对准了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莉娜！

莉娜（或者说，占据了她躯壳的那个东西）猛地“睁”开了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狂暴、混乱、如同沸腾数据风暴般的幽蓝光芒！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双手（那瘦小的、属于小女孩的手）猛地向前一挥！

轰——！！！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混乱精神冲击和狂暴物理能量的冲击波，如同失控的海啸，猛地轰向逼近的追踪机器人！

首当其冲的两台机器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扭曲变形，零件西散爆裂！幽蓝的电弧在残骸上疯狂跳跃！

剩下的机器人立刻开火！猩红的能量束撕裂空气，射向悬浮的莉娜！

但莉娜（或者说那个东西）的身体周围，己然形成了一层扭曲、波动、如同沸腾水面的幽蓝能量护盾！能量束射在上面，大部分被折射、偏转，只有少数穿透，在她身上留下焦黑的灼痕，却似乎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她再次挥手！混乱的能量束如同鞭子般抽向剩下的机器人！金属撕裂声、能量爆鸣声、机器人冰冷的警报声在平台上疯狂交织！

凯被强大的能量余波掀翻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噩梦般的景象。莉娜的身体悬浮在空中，如同一个被痛苦和异种能量彻底扭曲的提线木偶，疯狂地攻击着一切靠近的存在。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女孩，而变成了一个失控的、充满毁灭欲望的能量节点！

“彼岸”的阴谋…收割意识…制造载体…难道最终目的…就是制造这种…兵器？！吉吉的情报里，从未提及这一点！

“莉娜！醒醒！是我！凯哥哥！”凯嘶声力竭地喊着，试图用声音唤醒那被淹没的意识。但回应他的，只有莉娜（那个东西）转头时，那双完全被混乱幽蓝占据的“眼睛”中，投射出的冰冷、纯粹的杀意！一道混乱的能量束，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身后的金属平台上熔出一个大洞！

冰冷的警告，如同死亡的宣告。

凯的心，彻底沉入深渊。

唯一的“生路”，尽头是无底深渊。

拼死救回的同伴，变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辐射回廊中的低语，最终化作了毁灭的尖啸。

而沉渣的血链，似乎要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拖入永恒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