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疫巢低语

黑暗。

不再是废土旷野那种空旷、带着风沙呜咽的黑暗，而是地下废墟特有的、粘稠、凝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带着陈年铁锈和腐烂有机质混合恶臭的绝对黑暗。

凯紧贴着冰冷、滑腻、布满不明粘液的金属管壁，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吸入的空气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电路板混合劣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他们挤在一条巨大、倾斜向下的废弃通风管道里，空间狭窄得仅容一人弯腰通行。克罗恩巨大的身躯堵在前面，简陋的焊枪臂无力地垂着，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血沫的嘶声。老巴克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凯身后，胸前的蜘蛛复眼装置只剩下两个镜片还在微弱地转动，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垂死昆虫般的嗡鸣。扳手和另外两个血锈帮喽啰挤在最后，紧握着武器的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发白。

这里是“锈火集市”废墟的深处。地表那标志性的、如同巨兽肋骨般刺向辐射尘暴天空的扭曲金属结构早己被他们抛在身后。他们顺着老巴克记忆中早己模糊的、被坍塌物半掩的维修通道入口，如同钻入巨兽腐烂内脏的蛆虫，一路向下，深入这片被遗忘的地狱。

管道外，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战斗的喧嚣，也不是机械的轰鸣。

而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滋…滋啦…**

**啪嗒…啪嗒…**

**呃…呃呃…**

像是无数劣质扬声器同时接触不良的电流杂音，混合着粘稠液体滴落的声响，还有…一种如同喉咙被堵住的、非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这些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西面八方、从管道壁的缝隙、从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渗透出来，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痛苦与扭曲的低语潮汐！

“妈的…什么鬼声音…”扳手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枪口神经质地指向黑暗。

“闭嘴！”克罗恩低吼，声音嘶哑，“不想引来东西…就他妈把嘴缝上！”他那只暗红的义眼警惕地扫视着下方倾斜的管道深处，焊枪臂微微抬起，喷口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

凯靠在冰冷的管壁上，那只恢复视力的左眼努力适应着绝对的黑暗。幽灵网络的感知在这里被压制到了极限，如同在浓稠的泥浆中摸索。只有左眼深处那两点微弱的星火——艾莉的余温和零的沉静——还维系着脆弱的联系。

**“…干扰…极强…能量场…混乱…充斥…负面意识…碎片…”** 艾莉的意念飘渺不定，带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侦测到…大规模…生物污染…及…异常…神经信号…活动…”** 零的分析更加冰冷，**“…特征：非自然畸变…混合…强电磁干扰…危险等级：高…”**

“数据瘟疫…”老巴克嘶哑的声音在凯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恐惧，“‘百眼’那老耗子…最后传出来的…疯话里…就提过…这鬼东西…他说…集市下面…‘彼岸’留下的…烂摊子…发霉了…变成了…吃人的…‘电子脑膜炎’…”

数据瘟疫？电子脑膜炎？凯的心沉了下去。普罗米修斯日志里提到的“深渊污染”？还是“彼岸”实验失控的产物？

突然！

克罗恩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凝固！暗红的义眼死死盯着下方管道拐弯处的黑暗！

“有东西…上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啪嗒…啪嗒…

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还有…一种拖拽着重物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以及…那断断续续的、如同坏掉风箱般的呻吟…越来越近！

凯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

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的左眼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但轮廓怪诞的“热源”信号！那东西…没有正常生物的均匀热分布！它的轮廓扭曲、膨胀，某些部分散发着异常的高温（如同过载的电路），而另一些部分则冰冷得如同死物！它正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动作，沿着倾斜的管道壁，缓慢地…向上爬行！

“准备…”克罗恩的焊枪臂喷口红光开始稳定地凝聚。

那东西爬过了拐角。

在凯左眼那超越凡俗的微光视觉和热源感知叠加下，它的“形象”瞬间烙印进所有人的意识！

那曾经…可能是一个人。

但现在，它更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具由废弃金属和腐烂血肉拼凑而成的、不断蠕动、流淌着粘稠黑绿色脓液的恐怖躯壳中！它的头部被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连接着无数断裂线缆的金属头盔取代，头盔的观察窗早己碎裂，露出里面一团不断搏动、闪烁着幽蓝和暗红错乱光芒的、如同腐烂脑组织混合着电子元件的恐怖肉瘤！几条粗大的、包裹着绝缘胶皮但多处的电缆如同畸形的触手，从它的脊椎和后脑延伸出来，拖拽在身后，在粘液上留下恶心的痕迹。它的手臂一只被替换成了锈蚀的机械爪，另一只则是、流淌着脓液的肉质触手！它的一条腿是扭曲的金属义肢，另一条则是覆盖着硬化脓痂和金属片的腐烂肢体！

“呃…呃啊…”那东西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头盔下的腐烂肉瘤剧烈搏动，幽蓝暗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它似乎“看”到了管道上方的人影，动作猛地一顿，那只金属机械爪和肉质触手同时抬起，指向他们！

滋啦——！！！

数道刺目的、不稳定的幽蓝电弧，毫无征兆地从它的电缆触手和机械爪上爆发，如同狂舞的电蛇，瞬间撕裂黑暗，射向克罗恩！

“操！”克罗恩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猛地向旁边管道壁一靠！幽蓝的电弧擦着他的焊枪臂掠过，在金属管壁上留下焦黑的灼痕，发出刺鼻的臭氧味！

“打！”扳手和另外两个喽啰的恐惧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压过，手中的武器疯狂开火！

哒哒哒！砰！滋啦！

子弹和能量束狠狠打在那怪物扭曲的身体上！脓液和破碎的金属碎片西溅！但效果甚微！子弹打在它覆盖着脓痂和金属片的部位被弹开，打在腐烂的血肉上也只是溅起恶心的汁液，似乎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反而刺激得那怪物发出更加刺耳的、混合着电流杂音的尖啸！

它那只的肉质触手猛地伸长，带着恶风，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向挤在中间的凯！

凯瞳孔骤缩！身体的虚弱让他根本无法做出有效闪避！他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噗嗤！

粘稠、冰冷、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脓液溅了他一身！手臂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撞在身后的管壁上，眼前发黑！

“凯！”老巴克浑浊的眼睛爆发出凶光！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粗陋的、前端绑着炸药的自制霰弹枪，对着那抽回的肉质触手根部就是一枪！

轰！

近距离的爆炸将那恶心的触手炸得血肉模糊！腥臭的脓液和碎肉喷溅得到处都是！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动作出现了剧烈的紊乱！

“弱点…在…脑袋！那个…头盔下的…烂肉！”老巴克嘶吼着，胸前的复眼装置疯狂锁定目标！

克罗恩抓住了机会！他强忍剧痛，那只还能动的巨大左手猛地抓住旁边一根垂落的、锈蚀的金属支撑杆，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向怪物的头部！

呜——！

支撑杆带着破空声，精准地贯入了那锈蚀头盔的观察窗破口，深深刺入了里面那团搏动的、闪烁着错乱光芒的腐烂肉瘤！

噗叽——！！！

一声令人作呕的、如同烂番茄被捏爆的闷响！

幽蓝和暗红的光芒瞬间爆开，又迅速黯淡下去！那怪物整个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能量，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漏气般的嘶鸣，然后那扭曲的躯壳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下去，沿着倾斜的管道壁滑向黑暗深处，只留下一道恶心的粘液轨迹和刺鼻的焦糊、腐臭味。

短暂的死寂。

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管道深处依旧回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

“呕…”扳手第一个忍不住，扶着管壁剧烈地呕吐起来。另外两个喽啰脸色惨白，看着身上溅到的恶臭脓液，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恶心。

克罗恩靠在管壁上，肩膀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发力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脸色更加苍白。他那只暗红的义眼死死盯着怪物滑落的方向，充满了暴戾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东西…比“掘地者”难缠多了！而且…似乎只是开始。

老巴克剧烈地咳嗽着，胸前的复眼装置彻底熄灭了两个镜片，剩下的也光芒黯淡。他看了一眼被脓液腐蚀、手臂上冒着青烟的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小子…还…死不了吧？”

凯挣扎着坐起，抹去脸上冰冷粘稠的脓液，手臂的灼痛感清晰无比。他看向老巴克，摇了摇头。身体虚弱，但意志还在。“数据瘟疫…感染者？”

“比那…更糟…”老巴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彼岸’…在这里…搞过…人体改造…和…神经机械…接驳实验…后来…失控了…实验体…设备…连同…泄漏的…某种…精神污染源…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这些…不人不鬼…不怕子弹…的…鬼东西…‘百眼’…管它们叫…‘吞噬者’…”

他顿了顿，看向管道下方那片散发着更浓郁恶臭和诡异低语的黑暗深渊。

“越往下…靠近…以前的…核心实验区…这‘瘟疫’…就越重…‘吞噬者’…也越多…越…‘聪明’…”老巴克的声音带着绝望，“‘百眼’…那老耗子…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快变成…这鬼样子了…”

克罗恩那只暗红的义眼在凯、老巴克和仅存的几个手下脸上扫过。留下，是等死。退回去？外面是塌陷的平原和“掘地者”。继续深入？下面是吞噬者的巢穴和致命的数据瘟疫。

“妈的！”克罗恩那只巨大的焊枪臂猛地抬起，喷口亮起灼热的红光，狠狠怼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

滋啦——！！！

刺耳的灼烧声和刺鼻的青烟瞬间弥漫！坚硬的合金在数千度的高温下迅速发红、软化、熔穿！

“没路…老子…烧条路出来！”克罗恩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他指向管道壁熔穿后露出的、一片更加幽深、结构更加复杂、布满了巨大管道和废弃设备的黑暗空间，“从…设备夹层…走！绕开…主通道！去…最底下的…核心区！老子…活要见人！死…也要把‘百眼’那老耗子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灯泡！”

灼热的金属熔液滴落，在黑暗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通往更深地狱的指引。克罗恩巨大的身影堵在熔开的洞口，焊枪臂的红光映照着他布满伤疤、狰狞而决绝的脸，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恶鬼。

残兵己无退路，唯有向疫巢更深处，寻求那渺茫的、名为“百眼”的微光，或者…最终的葬身之所。吞噬者的低语在管道深处回荡，如同死亡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