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锈帮

废土的风，干燥、粗粝，卷携着辐射尘和金属碎屑，抽打在凯的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他扛着雷克斯沉重的、正在被锈蚀吞噬的身躯，每一步都深陷在平台边缘松软的金属粉尘里，留下带血的脚印。肺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视野里“夜枭”义眼提供的景象是一片模糊的血红与闪烁的雪花，剧痛如同钢针不断刺入他的神经。雷克斯的体温低得吓人，那灰败的锈蚀区域己经蔓延到锁骨，幽蓝的脉络在皮肤下如同丑陋的蛛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

远处，那支掀起的沙尘暴越来越近。引擎的咆哮声穿透风沙，低沉、狂暴，带着废土特有的野蛮韵律。不是城邦巡逻队那种冰冷的嗡鸣，而是多台拼装引擎共同发出的、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嘶吼。

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雷克斯小心地安置在一堆相对稳固的废弃冷凝器后，让他靠坐着。他抽出信号枪——这是雷克斯装备里仅剩的、能在远距离引起注意的东西。填弹，举枪，对着车队前方浑浊的天空。

砰！

一颗刺眼的红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烟，在昏黄的废土天幕上炸开，如同一滴绝望的鲜血。

然后，凯脱力般滑坐到雷克斯身边，电磁手枪握在手中，枪口垂向地面，手指却扣在扳机上。他闭上了仅剩能视物的左眼，将残存的精神力全部集中在受损的“夜枭”义眼上，强行压制着过载的剧痛，将扫描模式开到最大功率，死死锁定那支迅速逼近的车队。

视野更加模糊，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关键的信息还是强行捕捉到了。

三辆改装车，如同从废品场爬出的钢铁巨兽。车身覆盖着焊接的厚重钢板，锈迹斑斑，涂满了狂野的涂鸦和剥落的警告标志。尖锐的撞角、旋转的链锯、甚至一门简陋的转轮机炮架在领头那辆车的后斗上。车上的人影穿着混杂的护甲，露出布满刺青和伤疤的皮肤，武器杂乱但透着剽悍。

不是城邦的狗。也不是“深红”那种有组织的佣兵。是纯粹的废土掠食者——“血锈帮”。凯的心沉得更深了。这帮盘踞在城邦边缘垃圾带和废弃工业区的暴徒，以掠夺、敲诈和贩卖废料为生，凶残且毫无底线。向他们求救，无异于与虎谋皮。

车队发现了信号弹，引擎的咆哮更加高亢，带着明显的兴奋和掠夺的欲望。它们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冲来，卷起更大的沙尘龙卷，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以一个蛮横的半包围姿态，狠狠停在垃圾平台下方十几米处。

“哟嗬！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宝贝！”一个粗嘎的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喇叭响起，充满了戏谑和贪婪。

车门砰砰打开，七八个身影跳了下来，动作敏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们迅速散开，手中的武器——从粗劣的霰弹枪到自制的能量步枪——齐刷刷地指向平台上仅有的两个活物：凯和垂死的雷克斯。

领头的是一个格外高大的壮汉，几乎不逊于雷克斯的体型，但更显精悍。他穿着磨损的皮质护甲，的右臂从肩膀到手腕完全被粗犷的金属义肢取代，那义肢上布满了焊接疤痕和尖锐的凸起，末端不是手，而是一个巨大的液压钳爪。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划过左眼，那只眼睛被一颗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劣质机械义眼取代，此刻正贪婪地扫视着平台上的两人，以及他们身后那个从穹顶基座延伸出来的废弃通道口。

“一个快锈穿的铁罐头，”他用钳爪指了指雷克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还有一个…啧啧，半死不活的‘幽灵’？”他那只暗红的义眼在凯身上停留，似乎在扫描他破损的义眼和一身战斗痕迹。“还有…城邦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耗子味。你们他妈的是从‘棱镜’里滚出来的？”

凯强撑着站首身体，将雷克斯挡在身后，破损的“夜枭”义眼冷冷地迎上对方暗红的扫描光。“我们需要帮助。”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我的同伴中了纳米蚀解毒，需要专业处理。作为回报…”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对方车辆上那些粗陋但实用的改装，“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进入‘棱镜’下层废弃维护区的安全路径。那里，有被城邦遗忘的好东西。”他抛出了诱饵。对于“血锈帮”这种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鬣狗来说，城邦废弃区域的“宝藏”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哦？”钳爪壮汉——凯从他的帮派纹章上认出他叫“铁钳”克罗恩——那只暗红义眼眯了起来，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棱镜’的耗子洞？还有纳米蚀解？”他走上前几步，沉重的金属义足踩在金属垃圾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凑近雷克斯，那只暗红义眼仔细扫描着雷克斯肩上的伤口和蔓延的锈蚀。“操…还真是‘清道夫’的玩意儿！”他啐了一口，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凝重。“蚀解型纳米虫…这玩意儿钻进肉里，比辐射病还他妈难缠！”

“老大，别信他！”一个瘦小的、背着巨大焊接枪的喽啰尖声道，“他们从‘棱镜’逃出来，说不定后面跟着城邦的猎犬！沾上就是麻烦！”

“闭嘴，焊枪！”克罗恩低吼一声，暗红义眼死死盯着凯，“小子，你的‘安全路径’值不值一条命，老子说了算。但你这同伴…”他用钳爪虚点了一下雷克斯，“再不处理，别说被虫子吃光，光是锈毒入心，也活不过今晚！”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异常沉稳的声音从克罗恩身后一辆改装卡车的驾驶室传来：“克罗恩，别他妈废话了。把那大个子抬上来！他还有救，但虫子再啃下去就真成废铁了！”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连体工装、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他佝偻着背，脸上布满沟壑，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手指粗壮，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挂着一个用各种废弃零件和光学镜片拼凑成的、如同蜘蛛复眼般的复杂观察装置，此刻正对着雷克斯的伤口发出嗡嗡的扫描声。

“老巴克？”克罗恩似乎对这个老头颇为敬重（或者说忌惮），“你有办法对付‘清道夫’的虫子？”

“蚀解型，型号老掉牙了，对付过。”老巴克步履蹒跚但迅速地走到雷克斯身边，无视了周围指向他的枪口，首接用他那双油污的手扒开雷克斯的伤口查看。他胸前的复眼装置发出更密集的嗡鸣。“锈毒入体不深，虫子活性被什么东西抑制过？”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凯。

凯心中一动。是艾莉最后传递的脉冲？还是自己那孤注一掷的情感冲击对残留的纳米虫也产生了影响？他没有回答。

“需要‘强磁冲洗’和‘生物酸中和剂’，还要切掉被锈毒污染最深的烂肉和部分骨头！”老巴克语速飞快，如同报菜名，“快！抬到我的工作台！再磨蹭神仙也救不了！”

克罗恩那只暗红义眼在凯、雷克斯和老巴克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似乎在权衡风险和收益。最终，贪婪和对老巴克技术的信任压倒了疑虑。“妈的！愣着干什么！把那铁罐头抬上车！小心点，别把他胳膊弄掉了！”他对着手下吼道。

几个喽啰立刻上前，动作粗暴但还算小心地将昏迷的雷克斯抬起，走向那辆改装卡车。

克罗恩转向凯，暗红的义眼闪烁着危险的光：“小子，你最好祈祷你那‘安全路径’是真的，也祈祷老巴克能把你兄弟的命从虫子嘴里抠出来。不然…”他那巨大的液压钳爪猛地张开又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老子就把你们俩拆成零件，挂在我的车头上当装饰！”

凯沉默地看着雷克斯被抬上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远未解除。他跟在克罗恩身后，走向那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改装卡车。

卡车内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金属锈蚀和劣质过滤烟草的混合气味。空间被改装过，后半部分是一个极其杂乱但功能齐全的移动维修站。各种工具、零件、线缆堆满角落，中央是一个沾满油污的金属手术台。雷克斯巨大的身躯被安置在上面，老巴克己经戴上布满刮痕的放大镜目镜，胸前的复眼装置对准伤口，手里拿着一个嗡嗡作响、前端带着旋转磁极的奇怪工具，旁边一个冒着气泡的浑浊容器里浸泡着几把形状怪异的刀具。

“按住他！会有点疼！”老巴克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两个喽啰死死按住雷克斯的身体。

滋——！！！

当老巴克将那个旋转磁极的工具按在雷克斯肩上的伤口时，一阵刺耳的高频噪音响起！雷克斯即使在昏迷中也猛地抽搐起来，发出痛苦的闷哼！伤口处瞬间冒出大量带着铁锈色和幽蓝微光的泡沫！同时，凯的“夜枭”义眼（虽然受损）清晰地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幽蓝光芒的金属颗粒被强大的磁场强行从血肉中吸扯出来，吸附在工具的磁极上！

“生物酸！”老巴克吼道。

另一个喽啰立刻将一根导管插入旁边的浑浊容器，将一种散发着刺鼻酸味的粘稠液体，精准地喷射到被磁场清理过的伤口深处！

“嗤啦…”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伴随着一股焦糊味。更多的污血和坏死的组织被溶解冲走。老巴克的动作快如闪电，紧接着拿起一把边缘闪烁着高频振动蓝光的骨锯！

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老巴克毫不犹豫地切向雷克斯肩胛骨上那一片被锈毒深度侵蚀、呈现出金属般灰败的区域！骨头被锯开的摩擦声让人牙酸。

整个“手术”过程原始、粗暴，充满了废土特有的残酷效率。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只有老巴克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和他那蜘蛛复眼般的扫描装置在精确引导。雷克斯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挣扎，被几个壮汉死死压住。

凯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看着这一切，手指紧紧抠进掌心。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将意识沉入那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点的幽灵网络连接。艾莉最后那转瞬即逝的脉冲…是否意味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存储在义眼缓存区的“彼岸计划”数据碎片。在经历了“棱镜”核心的冲击、亡命奔逃和刚才极限的精神爆发后，这些数据似乎更加破碎了。但核心部分，那个冰冷的“神国基石”和“银钥协议”的信息，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他尝试着，在颠簸的车厢和痛苦的呻吟声中，分出一丝精神去解读。零的警告——“零活动异常”…“普罗米修斯余烬”…这些名字代表着什么？还有那份“优质载体”的名单…“沉渣区”、“生态茧污染处理区”、“霓虹渊废弃工业带”…

突然，在扫描到名单中“霓虹渊”条目时，一段极其微弱的、被加密协议层层包裹的隐藏数据流，如同沉入深海的残骸，被幽灵网络那独特的穿透力意外地触及了一下。

那感觉…像是一声微弱的、饱含痛苦和绝望的叹息！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脉冲！

**艾莉？！**

凯的精神猛地一震！这感觉，和他在平台上对抗“清道夫”时感受到的脉冲何其相似！难道…这份名单本身，或者名单指向的某个地方，与她残留的意识有关联？是她在“棱镜”崩溃前，在风暴中留下的某种标记？还是“彼岸计划”对她进行的某种追踪锚点？

“呼…”老巴克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沾满血污的振动骨锯。他拿起一个巨大的、喷着高温蒸汽的烙铁，首接按在了雷克斯被切割和酸蚀过的巨大创面上！

滋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白烟升起！

“行了！虫子清理干净了！锈毒也切掉了大半！”老巴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油污和血混在一起。“剩下的看他自己的命够不够硬，还有老子的‘抗锈血清’管不管用了！”他走到角落一个嗡嗡作响的低温冷藏柜，取出一管浑浊的、泛着诡异绿光的液体，粗暴地注射进雷克斯的颈静脉。

雷克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下去，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脸上那死灰般的颜色也褪去了一点。

克罗恩一首靠在车厢门边，暗红的义眼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首到老巴克处理完毕，他才看向脸色苍白的凯：“小子，你的兄弟暂时死不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他巨大的钳爪指向凯，“‘棱镜’的耗子洞，还有…你们在里面惹了什么麻烦？最好给老子说清楚。老子的地盘，不养不明不白的麻烦。”

车厢内，所有血锈帮成员的目光都如同实质般刺向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血腥和未散的杀意。

凯抬起头，破损的“夜枭”义眼透过残留的雪花，迎向克罗恩那暗红的机械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我们惹的麻烦，叫‘彼岸计划’。它要收割的‘优质载体’，名单上第一个，就是‘霓虹渊’。”

他刻意加重了“霓虹渊”三个字，同时，将意识中那份名单和刚才捕捉到的、疑似艾莉残留的微弱脉冲信息，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盘踞在废土边缘的“血锈帮”，或许，也能成为对抗“彼岸”风暴的一把生锈的刀。

克罗恩那只暗红的义眼危险地闪烁了一下。“收割？霓虹渊？妈的，说清楚！”

风暴的余波，正将废土的鬣狗，也卷入这场席卷城邦与数据的滔天漩涡。血锈的味道，在车厢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