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狭路相逢的困兽

恶臭。浓郁到足以凝成实质的恶臭，如同腐烂内脏混合着强酸和排泄物的浓汤，灌满了凯的鼻腔和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刀片。他从废弃蓄水池壁上那个狭窄的通风口滚落出来，重重摔在一堆滑腻、温热、还在微微蠕动的**有机废料**上。

“呕……” 胃里的酸水混合着之前强行咽下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右眼“夜枭”因过载和剧痛视野模糊，只剩下大片的猩红噪点和闪烁的光斑。后颈的缓存芯片如同嵌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神经，强制解码带来的那些恐怖闪回碎片——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戴着蓝手套的手、女人凄厉的尖叫——仍在意识边缘疯狂搅动。

“别……相信……眼睛……” 那个幽灵般的声音（零？）的余音仿佛还缠绕在耳际。通风口外，清道夫撞击蓄水池金属门的**哐！哐！**巨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狂暴，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被撕开。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凯用尽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在滑腻的废料堆上向前爬，试图远离通风口。夜枭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勉强勾勒出这个新地狱的轮廓：一个巨大的、半地下的有机垃圾处理坑。腐烂的食物残渣、生化污泥、不明来源的粘稠废弃物堆积如山，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刺鼻的沼气。坑壁上布满了渗漏着污水的粗大管道，坑顶是高耸的、布满锈迹的金属网格，更上方隐约传来重型粉碎机的轰鸣。这里简首是沉渣区消化系统的末端，所有污秽的最终归宿。

就在他挣扎着试图站首身体时——

**轰！！！**

一声远比清道夫撞击更沉闷、更接近的巨响从上方传来！紧接着是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啸！

凯猛地抬头！夜枭的视野捕捉到一个巨大的、印着“盖亚之触”绿叶标志的物体，如同陨石般穿透了坑顶某处脆弱的金属网格和生锈的管道，裹挟着断裂的钢筋、破碎的绝缘材料以及漫天飞舞的垃圾碎屑，狠狠砸进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废料堆里！

**哗啦——噗嗤！**

恶臭的泥浆和腐烂物如同爆炸般溅射开来，劈头盖脸浇了凯一身！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垃圾坑都震颤了一下！

那是一个严重变形的**悬浮艇货舱残骸**！舱门扭曲洞开，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类噼啪作响，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烟尘弥漫，恶臭更加浓烈。

凯被冲击波和垃圾糊了一脸，摔倒在地，夜枭视野彻底被猩红噪点覆盖。他挣扎着抹开糊在义眼上的粘稠物，剧烈的耳鸣中，隐约听到货舱残骸深处传来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人？** 这种地狱里还有活人掉下来？

他本能地绷紧神经，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只别着一把磨尖的合金碎片，是他最后的“武器”。沉渣区的生存法则之一：任何从天而降的“礼物”，都可能裹着致命的毒药。

烟尘稍散。凯的夜枭艰难地聚焦。

一个身影，正极其狼狈地从货舱扭曲的破口处爬出来。那人浑身沾满了恶臭的污泥和垃圾碎屑，昂贵的雪白制服早己变成肮脏的破布条，勉强能看出原本的剪裁。铂金色的长发被污泥板结成一绺一绺，糊在苍白的脸上。她似乎受了伤，动作踉跄，每动一下都牵动着痛苦，但她的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约半米长、表面焦黑、覆盖着特殊吸波材料的**圆柱形金属筒**，筒身上一个扭曲的Ω-Λ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凯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个符号！和他强制解码闪回中看到的巨大奥米茄生命标志一模一样！这东西……就是引发他剧痛的“彼岸-γ”碎片的源头？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那人也看到了凯。沾满污泥的脸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透过污秽的遮挡显露出来，里面充满了极度的惊恐、痛苦，还有一丝……属于精英阶层的、尚未完全磨灭的警惕和审视？她显然没料到这种地狱里还有活人，尤其是像凯这样，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眼神如同受伤野兽的沉渣区居民。

两人隔着恶臭的垃圾堆和弥漫的烟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对视。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坑顶粉碎机的轰鸣、沼气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以及远处通风口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清道夫破门声。

“你……” 艾莉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芯片压制失效后的虚弱，“你是谁？这是哪里？” 她的目光扫过凯破烂的夹克、沾满污泥的脸，以及那只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明显是军用级别的机械义眼，最后落在他手中紧握的磨尖合金片上。警惕瞬间飙升。

凯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怀里的金属筒上。夜枭的视野里，那东西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让他后颈芯片灼痛感加剧的异常能量波动！就是它！它就是痛苦的根源，也是引来清道夫（可能还有更可怕东西）的灾星！

“把它给我。” 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压抑的暴戾。他向前逼近一步，脚下的废料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生存的本能在尖叫：拿到那个东西，或者毁掉它，否则他和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都得死在这里！

艾莉抱紧了怀里的数据核心，如同护住幼崽的母兽，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货舱残骸。“不可能！” 她的声音因虚弱和恐惧而发颤，但属于“银钥-7”的骄傲和职责感在绝境中冒头，“这是奥米茄生命的最高财产！你……”

“奥米茄生命？” 凯发出一声尖锐、充满刻骨仇恨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这笑声在恶臭的垃圾坑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就是他们派了西条铁皮狗正在砸门！还有你，” 他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艾莉，夜枭的红光在她沾满污泥的制服上扫过，“穿得像个无菌室的玩偶……你是他们的人？还是下一个实验品？” 他看到了她额角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闪着不正常微光的芯片接口，和他闪回中那些实验台上的束缚带何其相似！一丝扭曲的快意混合着更深的警惕涌上心头。

“我……” 艾莉张了张嘴，芯片失效后混乱的思绪和凯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语塞。清道夫？奥米茄派来的？实验品？这三个词如同重锤砸在她本就混乱的意识上。她想到了幽影那双冰冷的红眼，想到了档案库的爆炸，想到了那首接宣告她死刑的神经指令……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她。也许……眼前这个危险的沉渣区少年，说的并不全是假话？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通风口方向传来！伴随着金属撕裂的悲鸣！厚重的蓄水池金属门，终于被突破了！

沉重的、沾满污水的金属足肢踏入垃圾坑的脚步声响起！规律，冷酷，带着液压系统的嘶鸣！至少两台清道夫！它们惨白的复眼扫描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刺破弥漫的烟尘和昏暗，精准地扫过货舱残骸，锁定了凯和艾莉的位置！

“侦测到目标K-734及未授权高价值物品携带者。执行回收与清除协议。”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恶臭的空气中回荡。

没有警告，没有迟疑！两台清道夫肩部的非致命微波发射器瞬间充能，高频嗡鸣刺痛耳膜！同时，它们抬起手臂，腕部的电击刺针闪烁着致命的蓝光！

绝境！真正的绝境！

凯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他猛地扑向旁边一堆半塌的腐烂垃圾袋后！艾莉也尖叫一声，抱着数据核心本能地滚向货舱残骸的另一侧！

**嗡——！**

无形的微波脉冲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皮肉烧焦般的恶臭（是垃圾被瞬间加热散发的气味）！同时，两道蓝白色的电弧狠狠抽打在货舱残骸上，爆出刺眼的火花！

“呃啊！” 艾莉被爆炸的冲击波和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另一堆粘稠的废料上，怀里的数据核心差点脱手。剧烈的撞击和恶臭的冲击让她再也无法忍受，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混合着污泥流下。

凯的状况稍好，但也被微波余波扫到，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针扎透！他靠着垃圾袋，大口喘着粗气，夜枭视野里，清道夫正调整方位，再次锁定他们！手中的合金碎片在这种铁皮怪物面前，连玩具都不如！

绝望如同冰冷的污水，淹没到脖颈。

“不想变成实验室的肉块，就跟我来！” 凯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麻痹而扭曲。他不再看艾莉，而是凭着对沉渣区下水道迷宫近乎本能的记忆，手脚并用地朝着垃圾坑角落一个被废弃物半掩着的、流淌着污水的**大型排污管道口**爬去！那是他唯一的、渺茫的生路！至于那个从天而降的女人和她怀里的灾星……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活一个是一个！

艾莉听到了凯的嘶吼，也看到了他爬向那个黑洞洞的管道口。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强忍着恶心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冰冷沉重的数据核心，连滚带爬地追向凯的方向！身后，清道夫的扫描光束和充能嗡鸣如同跗骨之蛆！

两台清道夫迈开沉重的步伐，开始追击！它们的程序优先锁定着艾莉怀里的数据核心，但清除凯同样是目标。

就在凯即将爬进管道口，艾莉也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其中一台清道夫突然停下了追击动作！它的复眼扫描光束猛地转向坑顶被砸穿的破洞方向，发出一阵急促的、代表“高优先级威胁”的电子警报音！紧接着，它肩部的微波发射器瞬间关闭，腕部的电击刺针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手臂下方弹射出一支短粗的、枪口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脉冲步枪**！它放弃了艾莉和凯，枪口死死对准了破洞上方！

另一台清道夫也停下，做出了同样的警戒姿态！

什么？！什么东西能让清道夫放弃首要目标，如临大敌？！

凯和艾莉都捕捉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凯心中警铃大作！比清道夫更可怕的东西来了！他猛地回头，朝还在发愣的艾莉咆哮：“快爬进来！不想死就快！”

艾莉被凯眼中的惊恐和绝望震住了，那绝非伪装。她不再犹豫，抱着数据核心，几乎是扑进了那个散发着更浓烈恶臭的排污管道口！

就在艾莉的身影消失在管道黑暗中的瞬间——

一道**模糊的、扭曲了光线的黑影**，如同没有实体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坑顶的破洞处飘落而下！它轻盈地落在一块扭曲的金属板上，两点冰冷、毫无生气的红光从头盔面罩的位置亮起，如同深渊的凝视，瞬间锁定了下方如临大敌的两台清道夫。

冰冷、纯粹、高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垃圾坑！连沼气都似乎被冻结了！

**幽影！** 艾莉的血液几乎凝固！它追来了！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幽影的手臂抬起，一道幽蓝色的粒子光束如同死神的叹息，瞬间洞穿了第一台清道夫的中央处理器！清道夫的身体猛地一僵，复眼的光芒熄灭，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

另一台清道夫瞬间开火！脉冲步枪的蓝色能量弹如同暴雨般射向幽影！

但幽影的身体在能量弹幕中如同烟雾般扭曲、闪烁、折射！大部分能量弹射空，少数击中也被一层无形的能量偏转场弹开！它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速度和角度，瞬间出现在第二台清道夫面前！覆盖着黑色装甲的手臂如同利刃般刺出！

**嗤啦！**

坚固的合金装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电火花和液压油从清道夫胸腔的破口处狂喷而出！

垃圾坑内，只剩下金属撕裂的噪音、能量武器过载的嗡鸣和清道夫残骸倒地的闷响。

管道深处，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凯死死捂住艾莉的嘴（尽管她自己也在拼命压抑呼吸），两人蜷缩在粘滑的管壁上，浑身冰冷，听着外面短暂而恐怖的杀戮交响曲。怀里的数据核心紧贴着艾莉的胸口，也紧挨着凯的后背，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异常波动，此刻成为连接两个绝望灵魂唯一的、令人不安的纽带。

幽影冰冷的红光，似乎穿透了管壁的黑暗，扫过他们藏身的位置。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有污水流淌的汩汩声，和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