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回到小院，苏碧海把何老伯吃过的餐盘收拾好，端进后厨。

隔着厨台，苏碧海终于开口问男生：“你怎么还不走？没吃饱吗？”

“我……”

男生畏畏缩缩地站起身，两手下垂紧捏着两侧裤管的衣料。

苏碧海扯过一块干净的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

接着抹了点护手霜，涂抹在手背上，精细到每一根手指。

虽然苏碧海每天都接触灶台烟火，但这手保养得非常好，白嫩的肉掌上没有一块茧子。

她知道今晚不会再有其他客人了。

于是走到男生面前的椅子坐下，和他攀谈起来。

“为什么不回家？”苏碧海问。

“我，我不知道该回哪个家……”

“爸爸家，妈妈家，都行。回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天亮了就没机会了。”

两颗豆大的眼泪滚落到地上，男生倔强地抹去泪水。

“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才不去看他们呢~”

汤圆的毛爪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地操作了一番，弹出一个新闻页面。

他推了推苏碧海，示意她看一眼。

接过平板，苏碧海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新闻内容。

这是一条半个月前的新闻。

京市郊区，一名叫李胜奇的12岁男孩，被清洁工发现死在公园的石凳上。

那一晚是寒露，京市下了一场刺骨的秋雨。

李胜奇被发现的时候，头枕着书包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雨水将衣衫浇透了，枯黄的落叶被雨打湿粘在他的身上。

事后，他的亲生父母赶到殡仪馆处理后事。

不曾想，两人竟在殡仪馆大打出手，相互指责对方不负责任。

李胜奇父母打架的视频被传到网上，引得无数网友唏嘘。

苏碧海没有看新闻下的评论，不用想都知道，无非就是一些谴责大人的言论。

她放下平板，问道：“既然不想再见到你的父母，那为什么不去幽冥司报到？”

“姐姐”李胜奇抬眸反问道：“去幽冥司是要重新投胎吗？”

“嗯，当然。”

“那我也不去！”

李胜奇的语气十分坚定。

苏碧海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执意强行留在人间，魂魄的力量会越来越弱，将来有一天就会彻底消散了。”

“你不怕吗？”

“我活够了，并不觉得这人世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从一个12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如此“老成”的话，着实让苏碧海稍稍一惊。

生无可恋的人，苏碧海没少见，但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小孩这样说。

苏碧海知道，这孩子不是张口就来，一定是积攒了许多失望才得出的结论。

他这么倔，去了幽冥司也渡不过忘川。

胡同深处隐约传来熟悉的铁锁拖地的声音，今夜冥差还挺忙的。

李胜奇听到这个声响，身体本能地颤抖，他的目光穿过影壁的间隙，死死地盯着小院的大门。

随着铁锁声越来越近，李胜奇愈加慌乱。

他转头对苏碧海说：“姐姐，谢谢你的面，但我该走了。”

苏碧海淡淡地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敢进来。”

“真的吗？”

“你要是信不过我，现在走还来得及。”

李胜奇顿了顿，“可……我还能去哪儿？”

苏碧海走到门边，月光穿过茂密的梧桐树叶，洒落在她的脸上。

嘴角微微勾起，略有所思道：“既然你不想再入六道轮回，那就给我的树当养料吧。”

“啊？当养料？”

“对啊，反正你游荡在人世间，迟早也会消散。倒不如做做好事，滋养一下我的树。”

“姐姐，如果在你这我还能有点用的话，那我愿意。”

汤圆舔毛的动作都顿住了。

本以为这孩子会犹豫不决，没想到他不出半秒钟就点头答应了。

“既然如此……”

苏碧海朝李胜奇伸出手臂，瞬间李胜奇化作一缕轻烟飘到她的掌心之中。

五指收拢，苏碧海微微一笑。

走到小院门口，对着五米外的冥差说道：“不好意思，辛苦两位回去报告一声，这个小鬼，吾收了。”

两个冥差呆愣在原地，其中一个开口道：“你谁啊？竟敢私自扣押魂魄！”

苏碧海眉头一紧，“你们俩新来的吗？”

“关你什么事？”

“之前负责这个片区的冥差去哪儿了？没给你们交接明白吗？”

“大胆！”说话的冥差手持引魂幡，首指苏碧海，“幽冥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外人插手？”

引魂幡带出的气流冲着苏碧海袭来。

汤圆纵身一跃从院墙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苏碧海面前，张嘴龇牙将这股力量截下并反弹回去。

被反噬的冥差，胸口一阵疼痛不己，跪倒在地上。

身边的另一个冥差见态势不妙，祭出锁魂链，朝苏碧海杀过来。

“不自量力。”苏碧海十分不屑。

双眸微微眯起，强势夺走了冥差手中的锁魂链，反给了冥差一击，将他打回了幽冥司。

她嫌弃地将锁魂链丢到己经失去战斗力的冥差面前，“只此一次，下次再对吾不敬，吾不嫌麻烦，将亲自上门拜会东岳老儿。”

言毕，苏碧海轻轻抬腿，向着地面一跺脚。

在冥差啊的一声惊叫中，他也在夜色中凭空消失了。

“这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冥差了。”汤圆吐槽道。

苏碧海回到小院，手臂一挥，大门自动关上。

“姑娘~”汤圆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梧桐树上，他蹲在树杈上俯视苏碧海。“您真打算让这小子做养料？”

“难得一见的纯净魂魄，不当养料白白任他消散，多可惜呀~”

苏碧海摊开手心，轻烟团成团悬空在掌心上。

“他现在没有生的执念，即便投了胎，也未必过得好下一世。”

“万一他的下一世会遇上真正爱他的家人呢？也许会过得很幸福……”

“也许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他自己想开了再去投胎，才会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梧桐树感应到苏碧海的召唤，从中间裂开一个口子。

苏碧海轻轻一吹气，李胜奇的魂魄悠悠地飘进树洞之中，随即梧桐树的树洞立马闭合，恢复常态。

“唉~”汤圆挂在树杈上，看着月亮叹息道：“这世道变得难以琢磨，以前的人吧，想活活不成，现在的人吧，动不动就要死。”

“起码凡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有限，会努力过好每一天。哪像我呀……死都死不了，无趣至极。”

寅时一到，苏碧海就准时关闭了门口招牌的灯。

这个时间，可以依稀听见胡同邻里早起人们的洗漱声，出入的开关门声，还有……

“啊！”

尖叫声划破天际，第一缕晨光映照人间，这一天有新生也有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