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或许就是永诀

密支那大捷的荣光，给周屹深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污蔑和攻击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瞬间失去了声势。李处长如同霜打的茄子，暂时蛰伏起来，但其怨毒的目光，依旧在暗处窥伺。

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周屹深全力推动他的离境计划。他一方面向交通部和更高层递交了措辞严谨、理由充分的正式报告，并附上了英国剑桥大学艾德礼教授措辞热忱的邀请函副本。

以及一份罗列了包括大型蒸汽机车头、精密信号设备、钢轨轧制生产线等在内的、长长的高价值“采购清单”。这份清单精准地卡住了国民政府亟需提升战后交通能力的命脉，让反对派难以公然拒绝。

同时通过承安在英国建立的稳固渠道，安排后续在伦敦的详细生活安排以及秘密而高效地办理一家三口赴英的合法签证手续。

借助地下组织通过特殊渠道，将周家在国内的部分贵重资产分批秘密兑换成英镑汇票，并通过国际银行汇往伦敦指定账户。

这时，一条经由昆明飞越“驼峰航线”至印度加尔各答，再转乘英国船舶前往伦敦的绝密撤离路线被最终敲定。时间，初步定在1945年初夏。

计划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砚宁也开始以“周太太”的身份，陪同周屹深出席一些不那么正式但足够重要的社交场合。

她穿着裁剪合体的旗袍，容颜清丽，言谈得体，举止间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气质，对丈夫受伤迟迟未愈的忧虑更是情真意切，赢得了不少夫人小姐的同情。

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为了丈夫健康、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柔弱妻子形象，巧妙地冲淡了李处长制造的阻碍。

然而，通往自由的路途，注定布满荆棘。1945年初春，就在周屹深的赴英申请几经波折，终于获得“原则性批准”，只待最后行程确认时，一场几乎致命的“意外”发生了。

周屹深乘坐的奥斯汀轿车，在前往交通部开会的途中，在一处陡峭的盘山弯道失控！刹车线被人为剪断！

千钧一发之际，经验丰富的司机老赵，凭借熟练的技术和必死的决心，猛打方向盘将车撞向内侧山壁，剧烈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周屹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胸口的旧伤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让他瞬间昏厥过去。额头也被破碎的玻璃划开，鲜血首流。幸而车辆没有坠崖，司机老赵重伤昏迷，他们被随后赶到的王秘书紧急送往医院。

消息传来，沈砚宁抱着维安，如坠冰窟。

当她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看到周屹深头缠绷带，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胸口绑着加固护带，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时，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她扑到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先生…先生……”周屹深在剧痛中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沈砚宁泪流满面的脸上，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颤抖。

他费力地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囡…囡…别怕…...”他的声音嘶哑微弱，“维…安…...”

“维安没事！他很好！在家里！”沈砚宁连忙回答，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死…不了……”周屹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是…他…动手了……”李处长！这分明是狗急跳墙的谋杀！

经陈大夫检查后确认，额头外伤无大碍，但胸骨旧伤处因剧烈撞击出现骨裂，必须绝对静养至少一个月！这无疑给了李处长新的口实和拖延审批的理由。

病床上，周屹深的目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望向铅灰色的天空。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示意王秘书凑近，用微弱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下达了最后指令：“启动…‘归途’计划… 提前三天！加尔各答船期不变…走‘风信子’号医疗船……”

“风信子号”！王秘书瞳孔剧震！这是一艘隶属英印当局,悬挂国际红十字会标志,主要用于运送南亚战场盟军伤员的医疗船！它将在三天后停靠加尔各答，然后驶往英国利物浦！

这是承安在英国通过特殊关系为他们预留的,最隐蔽也是最安全的离境通道！但前提是，必须伪装成需要紧急转移的重伤员及其家属！

“司长，您的伤……”

“就说是车祸导致旧伤复发，急需赴英手术！”周屹深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快去…准备！”

三天！只有三天！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逃亡开始了！

伪造医疗文书,打通以“重伤员紧急转运”名义乘坐重庆前往昆明的军用飞行通道，联络加尔各答的接应人员，安排维安的婴儿用品和沈砚宁的简单行装……

所有环节都在极度的紧张和保密中高速运转。王秘书几乎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

出发前夜，周屹深在陈大夫的“帮助”下，被注射了镇定剂和强效止痛药，装上了一副临时赶制看起来极其严重的颈部固定器和胸廓护具。脸色也被刻意弄得更加苍白憔悴，躺在担架上，俨然一副命悬一线的重伤员模样。

沈砚宁怀中紧紧抱着襁褓中的维安，维安的小嘴巴被不易掉落的安抚奶嘴塞住，安静地睡着。

周老夫人亲自送到了周公馆门口。她看着担架上的儿子，看着护士装扮的儿媳和襁褓中的孙儿，浑浊的老眼中泪光闪烁。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沈砚宁的手，又无限怜爱地摸了摸维安的小脸，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黑色的救护车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驶离周公馆，向着白市驿机场疾驰。

车窗外，是沉睡的山城，是八年抗战中他们留下无数血泪与牵绊的故土。沈砚宁抱着维安，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担架上丈夫冰凉的手指。车子驶过嘉陵江大桥，江风呜咽，仿佛在为离人送行。

机场里，一架涂着盟军标志的C-47运输机己经发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

出示了伪造的英方“紧急医疗转运许可”和国府高层特批的“放行手令”后，担架被迅速抬上飞机，沈砚宁抱着孩子和王秘书紧随其后。

舱门关闭，引擎声震耳欲聋。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猛地抬头，冲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重庆夜雾之中。

沈砚宁透过狭小的舷窗，望着下面那万家灯火，熟悉又陌生的山城在视野中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翻滚的云海彻底吞没。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再见了，重庆。再见了，这苦难深重又刻骨铭心的土地。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又望向身旁担架上紧闭双眼的丈夫。

前方，是万里云途，是未知的惊涛骇浪。但此刻，他们一家三口，如同挣脱藩篱的鸟，正朝着那名为“自由”与“未来”的彼岸，奋翅飞去。

云海之上，东方己渐渐泛出鱼肚白。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要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