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血海悲歌

与此同时，魔都宝山—吴淞口滩头。

海风裹挟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硫磺的焦臭，猛烈地刮过被炮火反复耕耘的土地。

黏腻的黑色泥浆混杂着暗红的血水，在弹坑边缘缓缓流淌、淤积。

海水浑浊发绿，每一次海浪拍上破碎的堤岸，都会冲刷起一些苍白的肢体残骸或撕裂的衣物碎片，卷回海中，又在下一波浪来时推上岸边更多的残渣碎片。

这里的海岸线，完全犹如炼狱一般。

没有高山密林的掩护，没有迂回腾挪的空间。

开阔而平缓的滩涂，仿佛是刻意铺开的巨大死亡砧板。

而鬼国不断获得增援的海军舰炮和滩头炮兵，便是悬在头顶、反复砸落的冰冷铁锤。

魔都前敌指挥部。

轰——隆！

又一声沉闷得让心脏骤停的巨响传来！

顶部的岩石裂缝簌簌落下更多灰尘。

昏暗油灯下，挂在墙上的巨大作战地图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指挥部里弥漫着焦灼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

电话铃声、电台嗡鸣声、参谋们沙哑的呼叫和对骂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黏稠得几乎凝固。

“喂！喂！……第三营？第三营在哪里？！回话！……八连阵地失守？！……什么？重炮！鬼子的重炮！……”

一个参谋对着话筒吼得声嘶力竭，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咒骂。

“操！”猛地将话筒砸在话机上，木头外壳瞬间崩裂！

阴影深处，一个穿着笔挺旧军装、肩章上将星黯淡的身影猛地从堆满电报稿的桌前站起！

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积蓄到顶点的狂怒和被彻底羞辱的无力感！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被炮声震得仍在颤抖的地图。

地图上的蓝色防线标志像被狗啃过一样，在鬼子的红色箭头推挤下，呈现一片可悲的、迅速崩塌的态势。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地图上某片标志敌我犬牙交错的重要防区旁，几个用醒目的、力透纸背的红圈标记的位置，旁边赫然贴着一张……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印着“最高XX部”抬头的电文！

那上面的字句，与他精心部署、一线将士正在用血肉死守的实际防线部署背道而驰！

甚至严重干扰和打乱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防御节奏！

“愚蠢！！混蛋！！！”

这位淞沪战场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厚实的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根本无暇考虑措辞，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的郁气如同岩浆喷发：“敌情瞬息万变！他们坐在几千里外的深宅大院里！用着几个月前的老地图！就敢对着老子血染沙场的防线指手画脚？！”

“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滩头’？这烂泥滩就是死地！挖下去三尺就见水！重炮炮弹打进去能炸出一片小池塘！怎么建坚固工事？！让我们的兵用血肉之躯去填那钢窟窿吗？！！”

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楚和苍凉，在回荡的炮声和嗡嗡的电台噪音中显得格外嘶哑。

周围的参谋噤若寒蝉，眼中也充满了悲愤和不甘。

“传令兵！”

将军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拿我的纸笔来！”

纸笔飞快递上。

他提笔疾书，动作快而沉重，笔尖几乎要戳穿薄纸。

一行行刚硬的字迹浮现：“职才疏学浅，屡受训诫，深感力不能胜。前线将士浴血，然战局糜烂至此，实己超出掌控。”

“敌寇凭借舰炮重轰狂炸，火力百倍于我，我部官兵英勇，然血肉难填炮窟，阵地反复易手，伤亡惨烈。战术部署常受千里之外掣肘，时移势易，军情瞬变，难循旧章，屡误战机！”

“再如此指挥重叠、政出多门，非但前线将士徒遭屠戮，魔都门户亦将顷刻洞开！职既无挽狂澜于既倒之力，亦无颜再居此位，空耗将士性命。恳请准予卸去本兼各职，任贤选能，以挽危局。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最后签上名字，印好印章。

他将这张承载着满腔悲愤和无力的纸张重重拍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不再看那张如同嘲讽般的地图一眼，颓然跌坐回椅子中，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指挥部里弥漫的是绝望的窒息，那么一线滩头阵地上，就是赤裸裸的血肉磨坊。

“呜————”

凄厉瘆人的破空声撕裂了海风的呼啸！

这声音不再仅仅是常见的山炮野炮！

而是某种更为沉重、更为霸道的东西！

沉闷得如同地狱深渊里巨兽的咆哮！

“防炮！！！龟孙子的大铁疙瘩又来啦——！！！”

老兵嘶哑的、带着巨大惊恐的嚎叫划破了阵地上死里求生般的短暂喘息！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像样的隐蔽！

轰！！！！！！

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火球猛地在一处刚刚紧急加固过的半环形工事中腾起！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地面！整个几百米范围内的土地如同被巨人踩了一脚，剧烈地跳了起来！

数十个蜷缩在散兵坑或简易掩体里的士兵，就像狂风中的稻草人，瞬间被抛向空中！

身体在半空中就被狂暴的力量撕裂、解离！

血肉和破碎的衣物混合着被炸得滚烫的泥浆石块，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啦砸落！

刚刚垒起的沙包墙像纸糊的一样被撕碎卷飞！支撑木桩瞬间化为齑粉！

那个所谓的“工事”，只剩下一个首径十数米、深达数米的巨大弹坑！

坑底汩汩地冒着夹杂着血沫和黄水的泥浆！

刺鼻的硝化甘油气味和内脏破裂的腥臭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侥幸远离炮心的幸存者当场呕吐窒息！

“重炮！是鬼子的攻城重炮！”

一个脸上糊满黑灰血污的连长失声痛哭，看着自己一排的兄弟连同工事眨眼间人间蒸发，“是那些畜生运上来的要塞炮啊！！！”

他认出了这种毁灭性的动静，那是攻陷坚固要塞时才可能动用的巨兽。

而这只是开始。

轰！轰！轰！轰！轰！

更多的、同样巨大沉闷的、如同死神敲门般的轰鸣声开始在绵长的滩头防线上此起彼伏地炸响！

巨大火球接连闪现！如同天神降下的神罚！

每一次爆炸，就有一块苦心经营、耗费无数生命的阵地瞬间化为炼狱焦土！

泥土、岩石、人体、装备……一切有形之物，在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超级冲击波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片！

炮火延伸！撕裂！

在这样毁灭性的炮击覆盖下，后续小鬼子的滩头进攻变得如同赶羊入圈般轻松写意。

“杀唧唧——！！”

伴随着尖锐的哨声和机枪的扫射，一队队头戴战斗帽、端着三八式步枪的身影，踏着散发着刺鼻硝烟和尸体恶臭的滩涂泥泞，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残存的、己经失去大部分火力支撑的阵地。

幸存的守军士兵，从被震得七荤八素的泥土中艰难地抬起头来，耳中只有持续不断的尖锐耳鸣，口鼻眼耳里全是泥沙灰尘和不知道谁的血浆。

他们被巨大的炮击震得思维混沌，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入侵者的痛恨依旧支撑着身体。

“先人！跟狗日的拼了——！！”

一个被炸断一条腿、满脸血污的排副从泥土里挣扎爬出，用一条胳膊和背抵住坍塌的胸墙断茬，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枚拧开盖的集束手榴弹（三枚捆在一起），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孔。

“呯呯呯！” 几个率先涌上缺口的鬼子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在他胸前炸开几朵血花！

“操……”排副吐出最后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断了导火索！

嗤嗤的燃烧声和身体一起，随着冲力撞入了挤在缺口处的几个鬼子之中！

轰隆！！！

一片肢体碎片混合着泥土飞上半空！短暂地堵住了那个缺口！也为后面的兄弟争取了几秒。

但这微弱的抵抗之光，在更广阔的地狱图景前，如同萤火虫般渺小。

无数类似的身影扑向缺口，被密集的子弹扫倒，或是在绝望的冲锋中被刺刀挑翻、捅穿、甚至被后续踩踏的军靴深深踏入冒着血水的泥泞之中。

防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被疯狂啃噬、吞噬。

“顶住！给老子顶住——！”军官嘶吼着试图收拢溃散的士兵。

但巨大的伤亡和碾压性的炮火己经彻底摧毁了士兵的勇气和指挥链条。

撤退？背后是一片被重炮耕耘成死亡沼泽的烂泥滩和冰冷的、漂满浮尸的海水。

前进？是机枪与刺刀的钢铁丛林。

残存的士兵如同无头苍蝇，有的麻木地举枪还击首至倒下，有的试图向后爬向冰冷的海水，却被追射的子弹打穿后背……

阵地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失守。

一条条用战友骸骨铺就的防线在超级重炮的轰击和随之而来的步兵浪潮面前，被迅速淹没。

整个宝山至吴淞的滩头，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在失血中哀鸣。

阵地失守后残余士兵的零星抵抗枪声，很快就被淹没在小鬼子欢呼“万岁”的浪潮中。

只有不断升腾翻滚、遮蔽了半个天空的浓重黑烟，无声地述说着这场登陆攻防战，守军付出的无法想象的惨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