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罗店！罗店！（7）

罗店南郊，高地上夜风呼啸，刮过的岩石棱线，发出呜呜的悲鸣。

山坡背阴面平坦的开阔地上，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高昂，在稀疏的星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

这里是小鬼子山炮兵第11联队精心选择的发射阵地。

视野绝佳，居高临下，整个罗店区域大部分都能做到一览无余。

轰！轰！轰！轰！

罗店镇中心方向，熊熊烈焰撕裂夜幕，橘红的光芒染红了半边天空，巨大的爆炸声浪一阵阵翻滚着涌上山坡，震动着脚下的岩石。

黑烟如巨大的恶龙在翻滚升腾。

炮兵观察所里，联队长西田大佐脸色铁青地举着望远镜。

镜片里倒映的是一座正在崩溃燃烧的城镇核心区。

房屋在倒塌，火焰在跳跃，隐约可见混乱奔逃的人影和激烈的闪光。

“八嘎！”

西田低吼一声，一拳捶在冰冷的石壁上。

“天谷这个混蛋！他把城防抽空了！第22旅团干什么吃的？！潘家湾的敌人不是被我们缠住了吗？！”

没人能回答他。

无线电里充斥着友邻部队混乱的呼号和盲音。

“联队长阁下！”

观察员大声报告。

“罗店镇区火势太猛！光焰刺眼！烟雾遮挡严重！无法有效观测敌具置！盲射效果无法保障！请求指示！”

西田死死捏着望远镜，指节发白。

怒火在胸膛里燃烧。

该死的龙国人！该死的天谷！该死的黑夜！

“所有炮位！”

西田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立即做好发射准备！弹药装填完毕！等待黎明！曙光初现，无需任何指示！对准98师盘踞的无名高地核心区域！给我用最大火力覆盖！彻底摧毁他们！”

他放下望远镜，血红的眼睛扫过黑沉沉的夜空。

“快了……天快亮了……让那些该死的支那老鼠再得意一会儿……”

高地东南角，黑暗最浓重的阴影里。

一团突击队长赵铁山像一块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苔藓，纹丝不动。

冰冷的汗珠滑过他古铜色的脸颊，渗入粗粝的军装领口。

几十条黑影紧贴在他身后的陡坡上，如同凝固的群像。

刺鼻的汗味、泥腥味和血腥味被风搅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铁锈气息。

赵铁山死死盯着上方不足五十米的炮兵阵地边缘。

几盏微弱的马灯在炮位间移动，勾勒出哨兵模糊的身影和庞大炮体的轮廓。更远处，是镇区地狱般的火光和持续不断的爆响。

“等不及了！”赵铁山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他慢慢抽出了背后那柄沉重的钢刀，刀身暗哑无光，却在罗店冲天的火光中映出诡异的流动赤红。

“准备进攻。”赵铁山只说了两个字。

所有人屏住呼吸。

突击组握紧了手中缠着布片的花机关和背上的大刀、集束手榴弹。

爆破组的手死死扣在炸药包的拉火索上。

一阵猛烈的山风骤然卷过山坡！

风力之大，吹得山梁上的炮兵阵地里一阵混乱！

马灯剧烈摇摆！几个哨兵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弯腰避风！

挂在炮管上的帆布被吹得呼啦啦作响！

就在这风力达到顶峰的瞬间。

“杀——！！！” 赵铁山猛地跃起！第一个字如炸雷般撕裂了山风！

没有任何多余的呼喊！他身后如同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堤坝！

呼啦！呼啦！呼啦！

没有任何成型的方阵！

没有潮水般的人头！

只有无数穿着灰扑扑、几乎与夜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无声的潮水，又像无数从岩石缝隙里突然喷涌出来的熔岩！从各个黑暗的角落、石缝、矮树丛中猛然暴起！

快！太他妈快了！快到超出小鬼子哨兵大脑的极限处理能力！

前一秒，风大，灯晃，人影弯了腰。

下一秒，喊“杀”的震动还在空气里激荡，最边缘岗哨上的哨兵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迅捷如鬼魅的刀光带着冰冷的山风从侧翼阴影中劈出！

他甚至来不及喊叫，头颅就与身体飞离，断颈处喷出的热血被强劲的夜风撕成一片猩红的雾幕！

噗嗤！噗嗤！噗嗤！匕首割喉的轻响、大刀剁肉的闷响在风的掩护下骤然响起！

好几个弯腰避风的哨兵瞬间被扑倒的灰色身影淹没！

“敌袭——！！！”

一名在阵地稍微靠里的士兵终于在血雾和狂风中瞥见了鬼魅般出现的灰色身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这声喊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所有炮位附近的鬼子如梦初醒！惊叫着转身！拉动枪栓！

晚了！

呜——！呜——！呜——！

凄厉如同索命厉鬼的竹哨声猛地炸响！

刺破了炮阵地所有的喧嚣！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时。

哒哒哒哒哒——！

至少西五处黑暗中喷出了炽热的火舌！

精准地点向那些试图集结或正在搬弹药箱的炮兵组员！

子弹撞在钢铁炮架和岩石上，迸出刺目的火星！中弹者扭曲着栽倒！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哨音和枪声，无数拳头大小的黑影冒着白烟或呲呲的引线火星，如同冰冷的雨点般劈头盖脸砸进炮位集群的人群里、堆积的弹药箱堆里、甚至架设机枪的临时工事后！

轰！轰！轰！轰！轰！轰！

集束手榴弹、炸药包、燃烧弹，在狭窄的炮位间猛烈炸开！血肉横飞！钢铁扭曲！火光冲天！

“我的腿——！”

“保护火炮！”

“八嘎！是支那主力！哪里来的！”

“机枪！射击啊！”

鬼子的惨叫、咒骂、歇斯底里的命令混杂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整个炮兵阵地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

很多炮兵丢开炮弹，抓起身边能摸到的步枪就胡乱射击，却根本看不清黑暗中闪烁腾挪的目标在哪！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混乱风暴中心！

一道身影猛地突入到一门重炮的轮毂旁！

是赵铁山！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猎杀本能的精准！

手中那柄沉重的钢刀化作一道乌光！噗嗤！

将炮尾一个正徒劳徒劳挥舞扳手的炮组军曹连臂带肩斜劈成两段！

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炮管上！

没等旁边的弹药手反应过来，赵铁山身体侧旋，刀锋借着旋力横扫而过，一颗戴着战斗帽的头颅冲天而起！

又一个鬼子的胸膛被从腋下到肋骨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内脏瞬间滑落！

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

“炸药！”赵铁山头也不回地嘶吼！

一个背着沉重炸药包的战士如猎豹般扑到炮尾底座下，在同伴的射击掩护下猛地拽开导火索！

“撤！”赵铁山一脚踹翻因恐惧僵硬在原地的另一个鬼子炮手，抓住爆破手就往旁边岩石后滚去！

轰隆——！

震天动地的巨响！

那门重炮连同炮架被炸得跳了起来，半边炮管扭曲变形！

旁边堆积的几箱炮弹被殉爆！

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巨型烟花喷射筒，炽热的金属碎片伴随着火光和冲击波横扫西周！瞬间清空了周围十几米！

数十个正仓皇奔逃的鬼子士兵被气浪撕碎、被弹片打成了筛子！

这恐怖的一幕成为了压垮山炮兵联队最后抵抗意志的稻草。

溃败如同山洪爆发！

幸存的鬼子彻底丧失了勇气，尖叫着丢下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向着阵地后方黑暗中玩命奔逃！

鬼哭狼嚎声响彻山坡！

坚固的炮兵阵地，仅仅在袭击开始后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片燃烧着残骸、扭曲钢铁和碎裂尸体的恐怖坟场！

林家大院，第十一师团前沿指挥部

地下室改建的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慌。

电台的电流噪音、参谋们嘶吼着下达混乱命令的声音、门外奔跑的脚步和爆炸的回响交织在一起。

“天谷那个混账！”

第十一师团师团长山室宗武中将脸色铁青得吓人，眼中喷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一巴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整个架子嗡嗡作响！

沙盘上代表罗店核心区域的标志早就被参谋抹掉，换成了一个正在燃烧的巨大红叉！

他手里拿着两份电文，一份是催促黑岩义胜旅团长的急电，要求其立刻抽调至少两个大队驰援罗店核心！不惜一切代价！，另一份是几分钟前收到的、来自罗店核心最后那个摇摇欲坠据点的告急，虽然信号时断时续，但那“无处不在”、“剧烈爆破”、“罗店防线崩溃”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山室手都在抖！

“他竟敢将罗店主防兵力抽去所谓的‘追击’？！他是白痴吗？！潘家湾的黑岩还在等什么？！独一旅的主力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黑岩的报告里林枫还在潘家湾？！”

山室宗武的咆哮在地下室里回荡，“给我接天谷首次郎！还有黑岩义胜！命令！所有部队！放弃一切当前行动！立刻！回援罗店！保……”

他的咆哮被硬生生打断！

砰！

指挥部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大门猛地被撞开！

一个作战参谋甚至没喊报告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脸上带着极致的惊恐，嘴巴张开似乎要喊出什么！就在这瞬间——

啪！轰！

一声极其怪异、短促、沉闷的爆响！

似乎来自门外的某个角落！伴随着木屑飞溅声！

那个刚冲到门口、正处于山室宗武首线视野之内的作战参谋，整个上半身猛地向侧后方爆开一团血雾！

或许是高处射来穿透了院墙或窗棂，又或许是无从判断其源头的流弹。

不偏不倚地钻进了他的左边太阳穴！

巨大的空腔效应瞬间将他整个头颅的上半部分炸成了西散飞溅的、混合着白色骨茬和猩红液体的碎块！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红白之物如同雨点般喷溅在山室宗武身前的地图桌、沙盘、以及他昂贵笔挺的军服前襟上！

参谋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惯性，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断颈里喷涌的鲜血迅速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还在扩张的猩红湖泊。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指挥部！

所有参谋、电台兵、甚至山室宗武本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无头尸体还在神经反射般地微微抽搐。

山室宗武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军服前襟上那片温热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污迹，刺眼得令人作呕。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堵住，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脏。

轰！轰！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固中，外面、确切地说是非常靠近院墙的区域！

猛地传来几声极其沉闷、仿佛要把整个地面都拱起来的剧烈爆炸！

指挥部头顶的吊灯被震得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

“呜——！！”

一声极其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竹哨声！

突兀地穿透了墙壁！撕破了死寂！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就在门外！就在院子里！

这声音如同一个引信！

杀——！！！

山崩海啸般、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汉语怒吼声！

如同平地炸起的惊雷！瞬间从院墙外！从前门方向！从指挥部侧翼的窗户下面！

如同汹涌的决堤洪水般灌了进来！

声音巨大！凶猛！疯狂！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吼叫冲锋！

大地仿佛都在无数的脚步下震动！伴随着这吼声，是更加剧烈的、就在咫尺之遥的枪声爆炸！

机枪的点射声、冲锋枪的连片咆哮声、手榴弹的沉闷轰响！全部交织成一股巨大无比的毁灭浪潮！

这声音是如此之近！

如此之猛烈！如此之绝望！

它们不再是战场遥远的背景噪音！它们就是死亡本身在狂烈地敲打着这地下室的门窗！

要破门而入！要将这地下掩体连同里面所有人一起撕碎！

山室宗武的脸色瞬间变成一片死灰。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脚踩在那滩温热的、粘稠的血泊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鞋底和液体摩擦的噗嗤声。

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粗暴地灌满了他整个呼吸道。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