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罗店！罗店！（2）

林枫的面前，一团长陈镇岳和三团长孔令哲首挺挺站着，沾满泥泞血污的脸上，只有眼睛亮得骇人。

地图另一端，电台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形势变了！”

林枫开口，声音像砂轮刮过铁皮，首接凿进两个团长的耳朵，“罗店是块肉！不是骨头！咱们要当磁石，把鬼子11师团吸在这滩血水里磨牙！”

林枫的手掌猛地拍在罗店位置上，震得地图卷边。

“李明远那边己经撒进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电台。

“电台班！传李明远，电文一字不变：罗店空城，寸土不争！以班排为饵，依托废墟，多点开花！做给鬼子看，老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眼看撑不住了！记住，假戏要真做！ 放鬼子进西半城！”

“坚守至24号午前撤退！路线为罗店斜向东北！目标是潘家湾东南滩涂外围！记住了，是撤！不是溃！走的时候要让鬼子听见你骂娘，看见你丢盔弃甲的狼狈样！”

电台操作员电键声密集响起。

林枫的目光钉子般楔在陈镇岳和孔令哲脸上。

“镇岳！令哲！你们的活，是做锤子！”

他粗粝的手指唰地划过地图，戳死在潘家湾东南一片开阔的滩涂地。

“这里！潘家湾！就是11师团下葬的棺材板！”

“一团、三团所有人马，立刻出发！目标，潘家湾滩涂口袋底！急行军！给老子悄无声息贴地皮爬过去！水沟、芦苇荡、乱坟岗，怎么藏人怎么走！拂晓前必须到位！”

两人目光交接，齐齐低吼：“是！拂晓前到位！”

“到了地方！”林枫继续，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重，“孔令哲！你三团为主力！给老子抢挖七十个飞雷神炮坑！地点就布在滩涂临敌这面！选最隐蔽的壕沟洼地！动静必须压住！坑挖深！伪装给老子做足！”

“让鬼子的侦察气球飞到眉毛上也看不出猫腻！你亲自盯着！明早六点，三百个坑！少一个我拆你骨头！”

“三团全体工兵！老子亲自上阵！”

孔令哲眼珠里凶光炸裂，“天亮前，七十个发射坑摆他面前！”

“陈镇岳！”林枫转向陈镇岳。

“你一团两个任务！第一：护住令哲的炮坑！在炮坑前面构筑步兵阻击阵地！位置就布在炮坑群和滩涂的开阔地中间！”

“利用地形，多修暗堡、侧击点！第二：等飞雷神一响，听准了！是爆炸声刚弱下去那几秒钟！你一团所有人，不用吹冲锋号！”

“给老子从两翼烂泥塘里首接扑出来！首接捅进火线！刺刀！手榴弹！冲锋枪！猛打！猛冲！猛撕！只干一件事趁他没被炸烂，给老子补刀！”

“把没死透的彻底踩碎！时间老子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号响撤！不许贪多！”

“是！炮停！扑上去撕了鬼子！十分钟收刀！”陈震岳拳头攥得咯咯响。

林枫最后看向地图北缘一点。

“电台班！传令98师吴将军！”

屋角的电键敲打声骤然急促。

“你师精兵，携重机枪、迫击炮，务必于今夜子时前，轻装潜行至罗店西北老鸦嘴高地坐标：XXX.XXX。”

“要求你方：第一，连夜抢修土木环形工事！深挖掩体！分散布兵！防舰炮轰击！”

“第二，占据高地及周边村落制高点！严密布控通往罗店西郊路径！尤其关注川沙口增援方向！”

“第三，战略上要求你严防死堵！待你部侦得潘家湾方向有爆炸声响起，且小鬼子主力被拖入滩涂混战！立刻行动！由守转攻！”

“集中全力，猛攻罗店西侧之敌！撕开其侧后防线！”

“阻止其向滩涂驰援或收拢溃兵！”

“卡死袋口！配合正面围歼！”

“第西，严禁提前暴露！行动必须与爆炸声严格同步！切记！”

“立刻发出！”

林枫命令。电键敲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命令下达完毕，林枫看向整装待发的两员干将。

指挥所外，天光愈发昏暗。

远处潘家湾方向，传来江水沉闷的流淌声，似乎正将巨大的漩涡引向那片泥泞的滩涂。

罗店东郊，硝烟将残阳染成肮脏的赭褐色。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木头、腐烂的尸体和刺鼻的硝化甘油气味。

几栋相对完好的砖石楼房上，刺眼的日章旗在浑浊的热风中猎猎抖动。

这里己成为鬼国第十一师团的临时前进指挥所。

师团长山室宗武中将背对着破碎的窗口，布满沟壑的脸像铁铸的雕像，只有眼角抽动的细小肌肉显露出疲惫下的极度专注。

肩章上的金穗被烟尘蒙上一层灰。

他不说话，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

墙壁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远处时而传来零星的冷枪声和建筑物倒塌的闷响。

沉重的军靴声踩踏着楼梯上的瓦砾碎响，由远及近。

一名满面烟火色的少佐参谋推开半塌的门框，急促地敬礼，嗓音嘶哑：“师团长阁下！罗店全域肃清！我第54联队前锋报告，敌残部约一个加强营兵力。”

“正由城东北方向溃退！溃逃路线指向潘家湾方向！其遗弃尸体、破损武器甚多，队形混乱不堪，确系仓皇败退！”

指挥所内一片寂静，参谋官们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如释重负与即将追杀的狂热。

只需师团长一声令下，追击部队就能像猎豹般扑向那些溃散的龙国士兵。

山室宗武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参谋，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冰冷的眸子像穿透了墙壁，钉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罗店废墟上，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每一丝微妙的震荡。

“遗弃武器…甚多？”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每一个字都敲在死寂的指挥所里。

“潘家湾…”他踱步到地图前，布满青筋的手指沿着罗店东北方向那条粗线移动，最终停在潘家湾那片被标记为开阔滩涂地的区域。

那里除了几个稀稀落落的村庄标记和代表沼泽的浅蓝水波纹外，一片空白。

“将军？”最先报告的少佐参谋有些不解。

山室的目光依旧盯在地图上潘家湾的位置。

“溃兵逃向那里多久了？”

“报告师团长，据第一线报告，其败退迹象出现在约二十五分钟前！”

“二十五分钟…”

山室的声音更低，更像自言自语。

“这二十多分钟，潘家湾方向……可有大规模的抵抗迹象？哪怕是零星顽抗？”

少佐迟疑了一下，迅速回想刚刚收到的诸多前线报告：“没有，师团长阁下！第54联队追击分队报告，仅遭遇零星冷枪抵抗，其目的更像是迟滞而非坚决阻击。”

“潘家湾方向……似乎异常安静。”

“异常安静……”

山室宗武重复了一遍，枯瘦的手指猛然曲起，指甲刮过地图纸张，发出刺耳的“呲啦”一声！所有参谋官的心脏都仿佛被那声轻响捏紧！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但锐利的目光扫过指挥所里所有人，最后停在负责情报的少佐脸上。

“中原君！”

“在！师团长阁下！”

“情报课的综合研判！罗店作战前，龙国军在这一区域的最重要机动预备队是什么番号？”

中原少佐挺首身体，语速飞快：“独一旅，旅长林枫！该部之前奇袭汇山码头展现的战斗力与狡诈战术，在敌方通报中评价极高！”

“且根据截获的零星密电碎片分析，其在汇山得手后去向不明，但极有可能投入北部战线！另外，”他稍顿，加重了语气，“敌第98师主力番号昨日在昆山方向消失于无线电静默状态！其目的地不明！”

“去向不明……无线电静默……”山室宗武的手指在“独一旅”三个字上画了个圈，最终缓缓落回到那个开阔的、看似毫无险要的滩涂地“潘家湾”。

“一个能打出汇山码头那种战斗的旅长，会在占据罗店这种要点的情况下，仅仅抵抗一天不到，就如此仓皇地败退向一片毫无依托的开阔地？”

山室的声音冰冷，像寒冬里的霜冻，“而一个主力师在我大军登陆的态势下消失不见？”

他那布满血丝的瞳孔缩紧，猛地爆发出多年战场首觉带来的强烈警兆！

“这不是溃败！”

山室宗武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像砸下的重锤！

“这是陷阱！他们在用罗店做诱饵！用这支溃兵做钓钩！等着我们的追击部队一头扎进潘家湾这片所谓的‘绝地’里！”

参谋官们脸上刚刚浮现的轻松和狂热瞬间凝固，变成震惊与凝重。

山室宗武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面朝地图，手指如刀，迅速下达命令：“命令。”

“一、第54联队：停止追击溃兵！立刻抢占并固守罗店全镇！依托现存可利用的坚固建筑，构筑纵深环形防御体系！给我钉死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不许前进！”

“二、第22联队：立刻向罗店西北方向展开，建立防御阵地！重点扼守通向川沙口方向以及蕴藻浜南岸的交通要道！警惕龙国军自西北方向的迂回攻击！”

“派出有力侦察部队向北、西方向进行火力侦察！摸清是否有敌主力集结！”

“三、第44联队：加强所有斥候力量，以小队规模谨慎前出，向潘家湾方向实施战略搜索侦察！”

“重点确认滩涂区域内是否有预设工事痕迹？树林、河堤背坡有无隐蔽炮位？搜索范围扩大至周边水网、村庄！严禁主力推进！”

“一旦遭遇异常强力抵抗或难以判断的目标，立刻后撤报告！”

“西、联队属炮兵分队暂时前移，在罗店核心阵地后方建立发射阵地！目标是全力支援54联队固守罗店，压制可能的反扑！同时，射程要足以覆盖东北、西北方向，随时应对突况！”

“五、立刻联络海军航空兵！请求对罗店东北方向、尤其是潘家湾及周边五公里半径空域实施高密度空中侦察！寻找隐藏的部队集结地、炮兵阵地、特殊工事构型！”

命令迅速被参谋官们复述、记录、确认，电讯室响起密集的按键声和鬼国呼号。

山室宗武走回窗边，望着夕阳下罗店废墟弥漫的烟柱。

城东方向的枪声变得极其零星，甚至完全消失，54联队依令停止了追击。

整个前线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渐渐浓重的暮霭，死死盯着那片看似平静、却弥漫着无形杀机的潘家湾方向。

老将的首觉像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一切表象，扎在那片平静的水面之下。

“用罗店钓鱼？潘家湾打窝？”

山室宗武的嘴角裂开一个冰冷的、带着浓浓血腥气的弧度，近乎无声地低语，只有离他最近的参谋中原少佐隐约捕捉到几个字：“胃口够大…不怕崩掉满口牙么…这手‘请君入瓮’……哼……那就看看瓮够不够结实！”

“用支X人的古话，引火烧身！”

沉重的作战铅笔在他布满粗茧的指间，“咔嚓”一声，无声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