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看电影

林岚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太忙了。

高考这座大山压在头顶，她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用，哪里有时间去看电影？

更何况，她对高建民，没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想法。

但她看着高建民那双写满了期待和紧张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从上次川崎病的事件后，高建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从最初的排挤和挑衅，变成如今不仅不再与她为难，还在工作中处处维护她，甚至主动帮她分担了许多琐碎的医疗事务。

可以说，他现在是林岚在医院里除李主任外关系最融洽的同事。

如果就这样生硬地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可能会伤害到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和谐的科室氛围。

她沉吟片刻后露出一个客气而温和的笑容：“高医生，太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最近备考，时间确实很紧张……”

她想用这个理由委婉地拒绝。

高建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说道：“林医生，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太辛苦了，我才想请你放松一下。有句话不是说劳逸结合，学习效率才高嘛。就看一场电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他的态度真诚，理由也无可辩驳。

林岚思虑再三。

“那……好吧。”她点了点头，“不过，不能让你请客。就当是我请你，谢谢你最近在工作上对我的许多帮助和关照。”

高建民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但林岚毕竟是答应了，他心中一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

周六晚上，县电影院门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炒瓜子的香味，墙上贴着巨大的手绘《牧马人》海报，许灵均和李秀芝那淳朴的笑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高建民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他甚至还买了两包用纸袋装着的、这个年代最时髦的零食——话梅。

电影开始了。

当《敕勒歌》响起，苍茫的草原展现在大荧幕上时，整个电影院都安静了下来。

高建民的心思，却有一半没在电影上。

他感受着身边林岚安静的呼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药皂味，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窃喜。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一个让他如此心动的女性，在这样公开又私密的环境里，并肩而坐。

他看着电影里许灵均和李秀芝在艰苦的环境中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心中对林岚的爱慕也变得更加具体。

在他看来，林岚就像李秀芝，善良坚韧，充满了生命力，而他，愿意成为那个能理解她、守护她的许灵均。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身边的林岚，心绪早己飘到了几十里外的青河纺织厂。

电影里，许灵均远在美国的父亲，寄来了厚厚的一沓美金和回美国的机票。

而林岚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个陆锦洲带给她的那个网兜。

电影里，李秀芝在许灵均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对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走的。”

而林岚却想起回来时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陆锦洲。

电影里说爱情是风花雪月的告白，是相濡以沫的承诺。

而她和陆锦洲之间，算什么呢？

她一首以为，那是纯粹的革命感情。

可为什么看到电影里男女主角那份质朴的爱情时，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那张沉默而坚毅的脸？

为什么她会因为坐在这里和另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看电影，而感到莫名的心虚和不自在？

电影散场，走在县城夜晚冷清的街道上。

高建民还沉浸在电影的浪漫氛围里，他兴奋地和林岚讨论着剧情：“林岚，你看许灵均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来，我觉得……”

他第一次，没有叫她“林医生”或“林老师”，而是自然地叫了她的名字。

林岚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只是偶尔“嗯”一声，来回应他的热情。

走了几步，高建民终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疏离。

他不是愚钝的人，相反，他很敏锐。

这场他精心准备的“约会”，似乎并没有达到他预想的效果。

她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仿佛飘到了别处。

他心中的热情，被夏天的晚风吹过，渐渐冷却了下来。

但他没有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笨拙地继续没话找话。

“林医生，”他温和地笑了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是我考虑不周，你学习这么紧张，还拉你出来占用你的时间。”

他主动为她的心不在焉找到了一个最体贴的台阶。

林岚闻言，心中一松，也有些愧疚：“没有没有，电影很好看。就是……最近我看书看得有点多，脑子有些发木。”

“我明白。”高建民点了点头，将她送到宿舍楼下，“那你早点休息。备考虽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谢谢你，高医生。你也早点休息。”

他看着她走进宿舍楼才转身离开。

夜色中，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失落……

回到宿舍，林岚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拒绝一个人的追求，远比治好一个疑难杂症要累得多。

等等，高建民并没有表白啊，自己为什么会有“拒绝”他的感觉？

她被自己这个下意识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坐在灯下，看着桌上那本陆锦舟寄来的《数理化总复习纲要》，心中那份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她为什么会走神？为什么会心虚？为什么会下意识想要远离高建民？

答案，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她拿起那支那人送的己经灌满了墨水的英雄牌钢笔，铺开了一张干净的信纸。

她觉得，她必须写点什么。

不光为了打破那份让她感到不安的沉默，也为了回应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几十里路程的包裹。

她斟酌了许久，最终落笔，字迹清丽而郑重。

“陆技术员：这些复习资料，正是我眼下最急需、也最难寻的东西。我不知你费了多少周折，动用了多少关系才找到。这份心意，我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感谢。语言太过苍白，只能说，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前几日回厂，行色匆匆，我一心只想着尽快解决档案问题，忽略了你的感受，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备考之路，道阻且长，有你这样的战友在，我心中安定许多。

祝，工作顺利。

——林岚。”

写完，她将信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信封。感觉心中那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桌上那堆崭新的复习资料，心中重新燃起了万丈豪情。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始攻克第一道数学难题时，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敲门声响起！

是王姐，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八卦和热情，只剩下惊慌失措！

“林医生！不好了！我刚才听说李主任、李主任他在办公室里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