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人民医院

八十年代的青河县城，远比工厂家属区要繁华热闹。

街道两旁是青砖黛瓦的平房和几栋崭新的苏式小楼，供销社、百货大楼、国营饭店的招牌虽然陈旧，却也透着一股独属于那个时代的热闹劲儿。

空气中，不再是单一的煤烟和机油味，而是混合着炒货的焦香、早点铺的油香和人来人往的烟火气。

林岚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站在青河县人民医院的大门前，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一栋西层高的苏式红砖建筑，白色的窗框，门楣上挂着“青河县人民医院”几个遒劲的大字。院子里，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行色匆匆，病人和家属们脸上挂着焦急与期盼。

这里，将是她新战场的开始。

凭借着县卫生局张副局长亲笔写的介绍信，林岚的入职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

人事科的干事虽然对她“工厂医务室医生”的背景和“特聘医学顾问”这个从未听过的头衔感到好奇，但看到介绍信上领导的签字，也不敢多问，客客气气地就给她办了手续，还给她一张单人宿舍的钥匙。

第二天一早，林岚被带到了儿科。

张副局长考虑到她有成功救治乙脑患儿的经验，特地将她安排在了这个全院最忙的科室。

儿科主任姓李，是个五十多岁、头发微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医生。

他对林岚的态度很客气，但客气中也透着一丝审视和距离感。

“这位是林岚同志，是卫生局特聘来我们医院的医学顾问，大家欢迎。”李主任召集科室的医生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几位医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好奇和怀疑，却是掩不住的。

“哦？厂里来的‘神医’啊？”一个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男声响起。

林岚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医生。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优越感。

他叫高建民，是儿科的重点培养对象，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也是科室里最受李主任器重的年轻医生。

他上下打量着林岚，语气轻佻：“听说林顾问连乙脑都能用几根针就治好，我们这些正经学了五年解剖和生理的，可真是望尘莫及啊。”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岚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当面的挑衅。

林岚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高建民，微微一笑，那笑容客气却也疏离。

“高医生客气了。医学博大精深，无论中医西医，能治好病人的就是好方法。”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这次来，主要也是为了学习咱们县医院先进的医疗技术和管理经验，以后还要请高医生和各位老师多多指教。”

高建民被她这番话堵得一噎，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主任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给林岚安排了一个靠窗的、空置了许久的小办公桌，便让她先熟悉环境，没有分配任何具体的医疗任务。

林岚知道，这是对她的考验，也是一种无声的观望。

她没有急于表现，而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新环境的一切。

她每天跟着医生们查房，默默地听着他们分析病例；她会去借阅科室的病案，仔细研究这个时代的病历书写规范和诊疗逻辑；她观察护士们如何进行无菌操作，如何执行医嘱……她像一个真正的实习生，将自己完全沉浸了下去，努力地将脑中后世先进的知识，与80年代的现实条件进行融合与对接。

高建民和他的几个跟班，则把她当成了空气，时常在她面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讨论一些复杂的病例，言语间充满了专业术语，那份刻意的炫耀和排挤，不言而喻。

林岚对此，一概置之不理。

夜深人静，回到自己那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简陋宿舍里，白天的喧嚣和无声的硝烟都沉淀下来，一股陌生的孤独感，才悄然涌上心头。

这里不是工厂，没有刘大夫的维护，没有小蔡的崇拜，更没有……那个总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默默出现的身影。

她铺开一张信纸，旋开笔帽，吸足了蓝黑色的墨水。

她决定，给他写第一封信。

……

几天后，一个棘手的病例，打破了儿科的平静。

一个七岁的男孩，持续高烧一周，体温在三十九度到西十度之间徘徊，用了最好的抗生素和退烧药，都毫无效果。

更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暗红色的皮疹，关节也伴有游走性的疼痛。

李主任和高建民组织了几次全科会诊，从病毒感染到风湿热，排除了个遍，却始终无法确诊。孩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精神也越来越萎靡。

孩子的父母急得在病房外天天以泪洗面，整个儿科的气氛都无比压抑。

林岚虽然没有参与诊疗，但每天查房时，她都将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记在了心里。

特殊的皮疹形状，游走性的关节痛，用尽所有办法都降不下来的顽固高烧……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在后世儿科都算罕见，但在80年代几乎不可能被诊断出来的疾病！

这天下午，孩子的病情再次恶化，出现了心率加快、呼吸急促的迹象！

李主任和高建民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束手无策，脸上写满了挫败和无力。

“再这样下去，孩子的心脏可能撑不住了！”李主任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李主任，高医生，”林岚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他们身后，她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凝重，“关于这个孩子的病，我有一个不同的看法，能让我试一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