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铮铮铁骨

阙代柔撑着树枝才勉强站着，她看着村民们蜂拥而至，看着曼曼被她娘亲喜极而泣地拥进怀里。

心口的巨石刚一放下，浑身的疲惫与疼痛便如潮水般涌来。

“姑娘！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何人的呼唤在耳边炸响，阙代柔刚想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只来得及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在眼前倾斜。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转瞬便将她吞没。

.

山洞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人群身上散发的汗酸气。

这群人先是被战火驱离家园，拖家带口一路逃亡走到这里。还以为终于看到了希望，迎接他们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守军冰冷的箭矢。

如今又被山洪逼进这方寸之地，活像一群被上天遗弃的蝼蚁。

角落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在石壁间来回碰撞，最后消散在雨声里。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叹息在黑暗中传递。

凌巍沉默地坐在洞口，目光沉沉地看向外面的雨幕，眉头越拧越深。

眼看这雨淅淅沥沥，就是没个尽头，凌巍终于失去耐心，转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抓住一个青年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双目通红，显然是大哭过一场，他慢半拍地抬起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戎……文斌。”

凌巍点点头，郑重道：“戎文斌，你听好了，我现在必须回去寻我夫人，这里的人交给你照看。如果水位继续上涨，就用砂石挡住洞口。待水势稍退，我定会让人来带你们出去。”

说罢，凌巍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转身就要往外走。

“大……大哥……”戎文斌慌忙拉住他的手臂，颤声道，“雨还在下，外面很危险。”

凌巍拨开他的手，坚定道：“天上就要下刀子，我也要去。”

话音未落，人己经冲进了雨幕。

戎文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捂着眼睛缓缓跪倒在地，妻子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可转瞬又被滔天的洪流吞没。

压抑的呜咽从咬紧的牙关里漏出来，混在雨声里，很快就被冲散了。

.

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

田埂和山路都己经成了一片汪洋，凌巍脚下生根，逆流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他望着前方的山头，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靠近着。

等终于踏上熟悉的山头，凌巍整个人己浸透了雨水，衣裤紧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在往下淌水，活像是刚从河底爬上来的水鬼。

山顶处飘着缕缕青烟，凌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速朝着那处跑去。

村民们围坐在火堆前取暖，铁锅吊在树枝搭成的简易灶台上，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李郎中端着药罐子正给大家分发着驱寒的药汤。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指着不远处喊道：“快看！是凌兄弟回来了！”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快速靠近。

刘老汉和阿婆互相搀扶着起身，颤巍巍地迎了上去。

凌巍不等他们开口，一把抓住刘老汉的肩膀，急切问道：“柔儿呢？”

刘老汉指了指身后的山坳，“在里面休息，不过……”

他话还未说完，凌巍己经大步冲了过去。

村民们立刻闪到两边，给他让开位置。

避风的山坳处燃着将熄未熄的火堆，阙代柔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角落，身上盖着不知谁的外衣。

“柔儿！”

一声下意识的呼唤脱口而出，凌巍扑到她面前，手指虚虚划过她脸上的血痕。

阙代柔静静地闭着眼，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生气，身上的寒意透过层层衣衫渗入凌巍掌心。

“怎么回事？怎么……”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弄成这样了？”

村民们都围站在远处，村长曹明福硬着头皮上前，“阙娘子她救了我家孙女，又淋了这么久的大雨，身子虚耗得厉害……”

“郎中呢！”凌巍一声暴喝，首接打断了他，“村里没有郎中吗？”

“有……有的……”曹明福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被他的脸色吓得说不出话。

李郎中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了凌巍一眼，又连忙低下头，“阙娘子她本来底子就虚，再加消耗过度，又寒气入体。”

“而且她情况特殊，我也不敢随便下药，所以尽量还是让她自己抗一抗……”

话未说完，就在凌巍骇人的目光中噤了声。

“自己扛？”凌巍一把揪住李郎中的衣领，眼里的怒火倾泻而出，“她都这样了，你不赶紧开药，还让她自己扛？”

村长连忙上前阻拦，拉着凌巍的手臂急忙解释道：“凌兄弟，你先听我说……不是李郎中心狠，实在是我们逃得匆忙，带出来的药材有限。这荒山野岭的，若是用错了药，恐怕会伤了她腹中孩子啊！”

“什……”凌巍动作骤然僵住，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三人顿时愣在原地，李郎中胡须抖了抖，颤声问：“你……不知道？”

凌巍缓缓转头看向阙代柔。

他不知道吗？

他明明知道的。

她明明早就告诉过自己了，是自己没有相信。

这一刻，愧疚，自责，后怕，心疼……无数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凌巍松开攥着李郎中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曹明福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凌兄弟，其实情况也许还没有那么糟，只要阙娘子扛过这两天，等洪水退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保她们母子平安……”

他还想跟上前继续说些什么，李郎中突然拦住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村民们默契地退开，彼此心照不宣地把这方寸之地留给了两人。

凌巍跪坐在阙代柔身前，手掌抚了抚她的侧脸。

“柔儿……对不起……”

感受到掌心的一片冰凉，凌巍垂着头，泪水混着雨水从下颌滴落。

他一向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人，自记事起就没掉过的泪，全都是因为面前这人。

铮铮铁骨弯成一柄折断的弓，凌巍小心翼翼地搂着阙代柔的肩膀，想把她抱进怀里。